不对是在喝下酒的十分钟后开始的。
    苏明周用手托住昏沉的头，闭了会儿眼睛。
    闭着眼的时候，她似乎感觉到旁边有目光火热地注视着她，她撑着精神回头看了一眼，江总好像才注意到她转过头，从面前的小羊排上抬起头，“小苏？”
    素素闻声也抬头看了苏明周一眼，她一愣，“小苏，你……怎么了？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奇怪的发热感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涌出来，苏明周压下胸口的躁动，从桌上取了一个牙线，“有点醉了，我去洗手间。”
    从椅子到洗手间，短短几米的距离，苏明周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平稳地走过来的，她的视野一直在微微地晃动着。
    无力地倚靠在旋转门上，苏明周顺着门滑坐到了地板上。
    她颤抖的手从包装里取出牙线，将尖端对准自己的大腿扎了下去。
    刺痛的一瞬间，清明也回到了大脑。
    门后隐约传来了素素压低的声音，语气带着急躁，“……喝了什么？……”
    江总：“……有什么关系……”
    苏明周闭了闭眼，将尖端拔出，重新扎了进去。
    她的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有湿热的液体染湿了她的裤子。
    苏明周从地上站起来，推开旋转门，拉开包厢门，跑了出去。
    身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江总在她身后说道：“小苏，你怎么了？”
    苏明周想跑得更快一点，但是她的腿软弱无力，江总很快来到了她的身边，拉住了她的手臂，“小苏，你怎么了？要回家吗？我送你回去。”
    苏明周来到了楼梯口，她扶着栏杆喘着气。
    手臂上，江总拉着她的手仿佛毒蛇一般缠绕着，几乎要让她窒息。
    苏明周伸手按住了他握着自己的手背。
    江总一喜，“小苏……”
    苏明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然用力，将江总推下了楼梯。
    他没有防备，被推到在了楼梯上，沿着楼梯滚了下去。
    正在上楼的几个男女被滚下去的江总吓了一跳，一个女孩尖叫了一声。
    “江哥！”素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急急忙忙地跑下去扶江总。
    “江总？！”上楼的那一群人里有人认出了他。
    苏明周推完江总，转身便往走廊的另一端跑。
    楼梯只有一层，苏明周没跑多远，便听到远远传来江总的声音，“没事，和朋友闹着玩……”
    电梯刚好到了49层，苏明周一次又一次地按着下行键，耳边传来高跟鞋急促地敲击地面的声音，苏明周回头，素素正盯着她朝她疾步而来。
    电梯门打开，苏明周冲进电梯，不断地按着关门键。
    外面的高跟鞋声突然跑了起来，就在素素的脸出现在电梯外的那一刻，电梯门彻底合上，一阵电梯启动的轻微失重感，苏明周脱力地靠到了墙壁上。
    下到一楼，在周围人诧异的目光下，她不顾一切地往外跑去，来到街边，拦下一辆路过的空的士，坐了进去。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心脏砰砰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观海新村。”
    苏明周报上了自己出租屋的地址，的士载着她调了个头，驶离了这幢气势恢宏的大楼。
    这天晚上，苏明周一夜也没有睡好，直到凌晨才稍微浅眠了会儿。到了早上八点多，她在家呆不住，索性出了门。
    苏明周在家附近的街区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直到腿上的伤口隐隐有些发疼，她才找了一家面食店坐下吃了几口面。
    从店里出来的时候离苏明周上班的时间还有挺久，苏明周实在不知道该去哪儿，坐上公交到了音乐吧。
    到音乐吧的时候，离开店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刷卡打开音乐吧的大门，朝员工休息室走去。
    “我实在是咽不下那口气！”
    素素激动的声音从休息室里传来。
    苏明周放轻了脚步，走上前去。
    “自从那个贱人来了之后，江哥一个月都没有见我一次。那天送了我一双鞋，说好来我家过夜，半路又被那个贱人叫走了。”
    “……我当然想了办法，前段时间刚好碰到一个女孩子，我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江哥肯定会特别喜欢。我好不容易想办法把人弄到了身边，昨天和江哥约了她一起吃饭，接过没想到江哥那么等不及……让她喝了酒，可能还有别的什么吧……那个女孩子？跑了……呵，一个装清高的生丫头片子，但凡江哥肯耐心点，她不可能忍得住。昨天她跑了之后，江哥气没处发，还骂了我一顿，真是气死我了……”
    “晚上一起去逛街吗？……我现在？在店里。过几天老板朋友的生日宴在我们这里包场，今天进了些货我要提前来验收……”
    苏明周转身，轻轻地离开了店里。
    她来到楼下的便利店，坐在桌前透过橱窗看着外面车来车往，不知道过了多久，苏明周站起身，正要离开店里，脚步却在自动门前停下。
    她回身来到收银台，看向收银员身后的货架，“来包烟。”
    收银员：“哪种？”
    苏明周静默了片刻，“随便拿一种吧。”
    苏明周还记得那是她抽的第一包烟，茶色的包装，右上角是大写的esse，拆开一股淡淡的巧克力味，等到她不太娴熟地将烟放到嘴里，点了火，吸上一口，一股带着微甜烟熏味的咖啡香伴随着烟气涌入肺腑。苏明周咳了会儿，夹着烟站在便利店外的屋檐下发了会儿呆，重新将烟嘴放到唇间，吸了第二口。
    有点呛人，但她这次没有咳。
    回到店里的时候，素素正指挥着两个货运员往店里搬两个大纸箱。
    苏明周走进店里，“素素姐。”
    素素回头，一如往常地对她笑道：“小苏，你来了。”
    如果只看她的表情，苏明周可能会怀疑昨天发生的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她感受了一下腿上创口贴粘着皮肤的触感，把肩上的包往上提了提，走进了员工休息室。
    等她从更衣室换上员工制服出来，素素正好拿着水杯在一旁的饮水机旁装水。
    休息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接水的声音停下，素素把水杯放到了一边的桌上，“小苏，昨天的事我也挺意外的，没想到你那么容易醉。”
    苏明周两手交叠放在身前，左手整理着右手的袖口，没有抬头看素素，“没关系，我也没想到喝了点就醉了。”
    “你昨天还一个人先走了，我想去送你都追不上。”
    苏明周：“没事的，我一个人也能回去。”
    素素：“不过你把江总一个人丢那儿，他可郁闷了好一会儿，下次见到他，你自己和他解释解释呀。”
    素素的语气轻松。
    苏明周没有立即回答，素素也没有等她说话，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放下：“我走了。”
    苏明周：“嗯。”
    苏明周等素素离开后，也跟着出了员工休息室。
    “阿周。”吧台后传阿孔叫她的声音，他朝她悄悄招手，做口型道：“过来。”
    苏明周来到阿孔身边。
    阿孔把一杯拉着草叶的卡布奇诺塞到了她的手里，喜气洋洋，“这是我做的，你尝尝。”
    苏明周看了周围一圈，低声：“上班时间你做这个？”
    阿孔：“反正这会儿也没有客人，素素姐也不在。”
    苏明周喝了一小口，醇香的液体进入口中，冲去了残留在口腔中的那点烟气。
    “怎么样？”
    苏明周一颔首。
    阿孔的表情更是高兴，“要不要我再给你做一杯？”
    苏明周“嘿”了一声，“这是咖啡，又不是米饭。”
    阿孔挠着头笑了。
    苏明周拿着杯子，沉思片刻，“阿孔，如果你不喜欢的人想追你，你会怎么办？”
    阿孔愣了愣，低声：“是不是那天那个江总？！”
    苏明周：“……”
    阿孔急道：“我就知道……阿周，你千万不能答应他，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说完，拍了拍自己的嘴唇，“阿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相信你肯定不是那样的人！我是想说，他肯定不是好人，你千万别被他骗了。”
    苏明周笑着推了推他的肩膀，“知道。”
    阿孔放下心，“我会拒绝。”
    苏明周“嗯？”了一声。
    “你不是问我如果我不喜欢的人追我会怎么样吗？我会拒绝。”
    阿孔脸色微红，低头用抹布擦着台面。
    苏明周淡淡地“唔”了一声。
    一时间，吧台边上两人无话。
    门外响起来客的声音，苏明周端起杯子两口喝干了里面的咖啡，放到吧台上，转身接待客人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直到周五，店长朋友的生日宴到了。
    店里从中午开始便关停，在门口放了个已被包场的牌子，店长亲自到场，监督着店里的工作人员为晚上的生日宴会做准备。
    “怎么是这种气球？”
    两个服务员在挂门口的彩饰的时候，店长打量着上面的气球串，语气不满道。
    一个服务员说道：“店里只有这种。”
    店长不耐烦地皱眉挥手，“拆下来拆下来！大门口的装饰最重要，我上次看他们店里有那种带金片的气球，赶紧去买些换过来。”
    店长从门口绕到店里，“这个桌布不错，拿两块把吧台也铺上……”
    苏明周正和小桃在贴一张装饰用的海报，她见状问了小桃一句，“店长的朋友到底是什么人？”
    小桃掌握全店的消息，问她什么都知道。
    小桃压低声音，兴奋道：“听说是个超有名的企业大老板的独生子！好像姓吴吧，叫什么我不清楚……不过听阿美说她见过一次，那人非常好看！可以出道的那种！”
    苏明周挑了挑眉，“那么夸张。”
    小桃看她的表情“啧”了一声，“你别不信，看到那个小提琴了没？”她指向他们店门口的“镇店之宝”，那支被供在玻璃窗里的古老小提琴。
    “就是那个吴少爷送的。”小桃的眼中闪着向往的光芒，“听说那个吴少爷小时候是在维也纳一所音乐学院上的小学，钢琴水平有专业级了！”
    莫名地，苏明周想起了那天晨光中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的那个人。
    她想着，一边把手中的胶带往墙上按去，小桃：“哎，怎么粘得这么歪？”
    苏明周回过神，撕了胶带，重新将海报粘好，“还有呢？”
    见她来了兴趣，小桃兴致更浓，喋喋不休道：“听说他今年才十七岁……”
    “十七岁？”苏明周打断她。
    小桃：“嗯，才十七岁，不过！”
    她用手掩住嘴，小声道：“听说他的私生活可一点不像十七岁。”
    苏明周一愣，“是吗。”
    小桃：“又有钱、又长得帅，两条都给他占了，可不得桃花滚滚吗？”
    “小桃，你和他们去楼下把大门也装饰了。”店长朝她们这边喊道。
    小桃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活走开。
    粘完一张海报，苏明周放下手，甩了甩因为举起太久发酸的手臂。
    这活真没意思啊。她想。
    一晃眼到了晚上。
    从六点钟起，便有两三客人零零散散地入场。音乐吧的驻场乐手今天没有来，在台上演奏的是一支挺有名的小乐队，据说是店长朋友认识的人。
    吧里的灯光平时是淡蓝色的，今天被调成了暖橙色，中间还混着淡淡的蓝光。温中带凉的明亮色调将精心布置过的陈设照亮，悠扬轻快的爵士乐声中，音乐吧角落的泡泡机向空中喷出轻飘的泡泡，在光线下闪着七彩光芒。
    苏明周和阿孔站在吧台里给阿孔打下手，提前调制各种酒水。
    “一杯boulevardier。”
    耳熟的声音，带着丝寒意。
    苏明周瞬间抬头，江总正站在吧台前，脸上挂着面具般的微笑看着她。
    苏明周很快回过神，“好的，请稍等。”
    阿孔见到他也是一愣，他转头看了眼苏明周，见她没有特别的反应，便如平时一般开始调酒。
    放入冰块，搅拌，挤上柠檬汁，阿孔正要将做好的酒递给江总。
    江总看着苏明周开口道：“让她递给我。”
    阿孔：“请问……”
    江总打断阿孔，一字一句，“我说，让她递给我，你听不懂吗？”
    阿孔握着杯子没有动，还想再说什么，苏明周已经伸手过去拿走了他手中的酒杯。
    她两手握着杯子，看了眼江总微凉的目光，又垂下眼去，将酒杯递到了他的面前。
    江总慢悠悠地伸出手来，握住杯体。
    苏明周放了手，可就在她放手的同一时刻，江总的手指动了动。
    “哗啦”一声清脆的响，杯子在地上碎裂，酒水飞溅，随后深色的酒液在地板上蔓延开来。
    玻璃碎裂的声音让四周静了一瞬，店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都往他们这边看来。
    江总勾唇一笑，“你弄脏了我的裤子，怎们办呢？”
    阿孔忍着气道：“江总，刚才阿周好像是先放手的。”
    苏明周停顿在空中的手缓缓放了下来，她轻声：“对不起。”
    江总轻笑了一声，“只说‘对不起’可是不够的，小苏。”
    “那今天给我个面子不和她计较了，就当是给我的生日礼物，这样够不够，江叔？”一个清澈的男声从一旁传来。
    苏明周猛然抬头。
    爵士乐和泡泡交织的世界里，一个身穿白色西服套装的修长身影朝她走来，那张精灵般俊美的脸上，一双璀璨如星辰的眼睛望着她，仿佛盛满了这个夜晚全部的柔光。
    心跳一下、一下、好像连着灵魂深处也跟着颤栗起来。
    从那一刻开始，苏明周就知道，她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