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中年男鬼这一发怒，整个园子里的氛围都变了。
    台上咿咿呀呀唱戏的声音降低了一些，周围觥筹交错的声音也刹那间停止，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关机键。
    顷刻间，几乎院子里所有的鬼都转过头，盯着从外面来的三个生人。
    这鬼气森森的目光，着实令人恐惧。
    可裴安竹却并不在意。
    真要算起来，在场所有的鬼加在一起，也不够她一个人灭的，所以她只笑着对中年男鬼说道：
    “明人不说暗话，虽然你算不得是个人，但咱们也别卖关子。”
    “你要是真的喜欢这些凄凄惨惨、自怨自艾的戏文，也不会把在生前就把自己的陵寝建成这个样子了。”
    “我说的没错吧，宋老爷？”
    话音落下，四周萦绕的低温骤然停止，刚刚被压下去的声音也恢复了正常，中年男鬼怔了怔：
    “你这么确定是我？怎么认出来的？”
    对别人而言，想要从这么多人中找到墓主人或许很困难，但对裴安竹来说，却再容易不过：
    “我是玄门中人。”
    所以，她能轻易看穿每个鬼魂的修为。
    眼前这个中年男鬼，虽然看起来跟其他人打扮没什么不同，似乎是前来赴宴听戏的一员，但仔细看去，就知道他跟这个地方息息相关。
    宋老爷脸色变了，目光中也透着些许警惕：
    “原来是高人，我还当是跟前些日子一样，误入我墓地的普通人。怎么？阁下今日前来，是想捉拿我吗？”
    很多玄门中人都是这样，秉承着“除恶务尽、赶尽杀绝”的原则，但凡碰到鬼魂，就恨不得痛下杀手，不留半点余地。
    想必，这位宋老爷在此盘踞数百年，见过的应该不少。
    裴安竹摇摇头，笑道：“我若真是你以为的那种人，刚到这里的时候，就不会遵守你的规则，进来看戏了。”
    宋老爷一听这话，觉得有道理，便问道：
    “那你现在是想怎样？”
    “想跟宋老爷商量一件事。”裴安竹说道，“我想让宋老爷，带着园子里的这些宾客，全部魂归地府，不知宋老爷意下如何？”
    宋老爷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眯着眼反问：
    “哼，我如今在这里过的好好的，既不曾出去为祸人间，也不曾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只想在这里跟朋友喝喝酒、看看戏，阁下连这也容不下吗？”
    “不是容不下，是时代变了。”裴安竹说道，“宋老爷，现在距离你那个时代，已经过去四百年了。”
    “那又如何？”宋老爷板着脸。
    如何？
    裴安竹看着固执的宋老爷，跟他讲起了外面的世界——
    她讲外面的科技，飞机大炮可以量产，一炮下来，这座几百年前修建成功的坟墓，那些他引以为豪的机关，都将化为灰烬。
    她讲外面的政策，土地收归国有，这坟墓再也不属于宋家后人，国家随时可以把这块地另作别用，他守不住。
    她讲外面的和平，人人吃饱穿暖，远离战争，他死后才能过上的日子，现在却是外面的普遍现象。
    她讲了很多很多……
    但最重要的，是分析利弊：
    “如今来的是我，所以我愿意跟你商量，给你选择的机会，可你如果执意留在这里，到时候外面的人照样会对你的坟墓，进行考古发掘。”
    “到那个时候，你为自己打造的死后安乐窝，照样不复存在。”
    “如果你出手阻止，伤及无辜，那就会毁了你这几百年来安分守己的功德；可你若是不出手，就会沦为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宋老爷，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
    其实，裴安竹从进入这座坟墓之后，便把这里的格局都看清楚了，也明白了这位宋老爷是个什么性格——
    这位宋老爷，很显然是生前富贵，所以也想要死后安乐。
    宋老爷作为当时的一方巨富，在某种机缘巧合下，知晓了人死之后能变成鬼魂这件事。
    他更知道当时战乱频发，每天都在死人，地府鬼口爆炸，鬼差忙不过来，以至于人间滞留了很多漏网之鱼。
    因此，宋老爷产生了死后滞留人间、继续过逍遥日子的想法。
    他找了道士，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为死后做准备——
    首先，他需要一个风水宝地，建设陵寝。
    坟墓要建成一个五进大宅子的模样，跟他生前的住所一般无二，可以让他死后继续过着生前的日子。
    其次，他需要陪葬很多金银珠宝和各种用品。
    只有这些东西，才能保障他死之后的生活水平，至少不能缺衣少食，不能风餐饮露。
    再次，他需要很多陪葬人员来伺候他。
    这当然不是强迫的。
    他让道士拟定了因果契约，询问人家愿不愿意死后去他的坟墓里当差，如果愿意，就签字画押，并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
    就算不愿意，也不会勉强。
    因此，宋老爷用“钞能力”，前前后后跟大几百人签订了因果契约，这些人都是他死后的仆人。
    等他们死了之后，鬼魂遵循因果契约，自动来到宋老爷的坟墓，听从宋老爷差遣。
    最后，为了保障他死后的安宁，防止被人打扰，防止盗墓贼，他需要对陵寝做出一定的保护措施。
    于是宋老爷专门请道士在陵寝上，设置了一些阵法。
    没错，一些阵法。
    杜警官当时能猜到这里是幻境，但他绝对想不到，这个坟墓里，其实是三个幻境叠加起来的。
    第一个幻境，是最浅显的表层，就是一个普通坟墓。
    不管是误入者，还是盗墓贼，看到这个坟墓之后，都会被第一层幻境所迷惑，认为这里只是一个不值钱的小坟墓，从而放弃对这里的探索。
    第二个幻境，是中层，也就是裴安竹她们所处的这一层。
    如果有人不想就此退出，反而要继续深入，那么就会抵达第二层幻境，处于被鬼魂包围之中。
    宋老爷和他手底下这一批鬼，哪怕不伤人，但也有的是办法，将外来陌生人给吓走，以此保护坟墓的安全和完整。
    第三个幻境，才是真实。
    当外来者勘破虚妄，没有陷入第二层的浮华之中，才能有机会，看到这座坟墓最真实的模样。
    五进的大宅子，被布置的寸土寸金，美轮美奂。
    每一丝每一毫都跟现实中的宅子一模一样，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金银珠宝，价值连城的陪葬品，每一样拿出去是足以令人哄抢的存在。
    这些东西，是盗墓贼最终的目标，也会引起其他人的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