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也随着众人在座位旁跪下。
    三呼“万岁”之后，一道威严中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众卿平身！”
    众人陆续起身。
    王欣再抬头时，殿前高台上已坐了位身着明黄色龙袍的女子。
    近距离看，女皇除了鬓边有几缕白发外，整个人外表看上去还是很精神的。
    一点也没有先前在远离东宫处看到的那种颓废和孤寂。
    如果不是王欣常喝灵泉水，五感比一般人敏锐得多，也发现不了她深藏在眼底的疲惫，和她时不时隐忍的皱眉。
    女皇落座后，也最先将目光投到了王欣身上。
    眼前的小姑娘容颜精致，白皙的娃娃脸上，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清澈纯净，身上有一种令人很安心的气息。
    怪不得她那个素不喜人近身的大儿子会迫不及待的请旨赐婚。
    就是她，不止一次救了大儿子的性命，还在地震与天花疫情中义无反顾奔赴灾区，救人性命无数。
    她越看越满意，神情中就不知不觉带出了几分。
    却将有的人看得暗暗着急。
    宴会上绝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王小神医，未来的定王妃。
    看她坐的位置，众人都明白，如无意外，她定王妃的位置是板上钉钉，稳了。
    何况她还有个神医的名头儿，谁又能保证家里人不生病呢？
    这年头，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夫，尤其是医术高明的大夫。
    所以除了个别别有用心的人外，在座的人都向她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今晚的除夕晚宴，是每年都例行的。
    是为了犒劳辛辛苦苦一年的大臣，在春节休沐长假前君臣欢聚一堂的宴会。
    女皇之所以参加，是想近距离见见她下旨赐婚的大儿媳妇。
    也再看一眼很难见到的大儿子。
    处在皇家人的位置上，儿子娶谁都是低娶。
    那么，就如他所愿，让儿子娶一个他喜欢的吧。
    但她又不能真的做到完全放手。
    在赐婚前，因为有人举荐，想招她为太医，那时他就派暗卫仔细调查过王欣的底细了。
    所以凤凌一请旨，圣旨才会下得那样快。
    可那都是别人眼里的王小神医，具体什么样，亲眼看了才知道。
    现在看到了，也看到了大儿子与她之间的互动。
    看到儿子细心地将鱼刺挑掉，放在小姑娘面前的盘子里。
    也看到小姑娘望着儿子，眼中星光璀璨。
    她的心被记忆触动，怔怔地望着他们。
    她转头想告诉身边的那个人，他们多像……曾经的他们啊！
    可是，一转头，身边空无一人。
    那人，早已离开她十多年了……
    她叹口气，没有了身边的那个人，一切，都变得无滋无味。
    也许是她老了。
    年纪越大，就越来越多地回忆过去。
    回忆起她登基前，他伴着她读书，伴着她逃课，伴着她躲过一次又一次的刺杀，他为她毫不犹豫地挡剑，她给他包扎，他也曾给她挑鱼刺……
    汹涌的记忆涌上心头，差点将她冲垮，她的心犹如被千万根钢针扎穿般疼痛。
    苦涩，也一点一点浸润上心头。
    她，怎么就把他给弄丢了呢？
    她坐不下去了。
    勉强说了几句今晚宴会的开场白和祝词后，又略坐了坐，就退场了。
    接下来宫宴交由太女凤昭代她主持。
    没错，她身体不舒服，已很久了。
    只不过被她严令瞒住了。
    除了从小就跟在她身边的田嬷嬷和太医院太医外，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病得很严重。
    一直服着药呢，太医强调不能饮酒。
    没看晚宴上太医们都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吗？
    所幸太女已长成，早就能独挡一面。
    她现在在政事上已逐渐放手，很多事情都交给太女去做。
    女皇出了太和殿，并没有回自己的寝宫，而是径直去了凰殿。
    推开厚重的殿门，女皇恍惚间好似看到一道光风霁月的身影，站在照壁后冲她微笑。
    直到凰殿大太监曹羽赶来，将她迎了进去。
    殿中的一切仍如十几年前一样，连摆在书案上的书，都还在他翻过的那一页。
    只独独缺了那个人。
    潮水般的思念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淹没。
    如这些年来的任何一天一样，她愈来愈多地流连在凰殿里。
    想象着他还在，想象着他们二人在凰殿中的日常……
    每每这时，愧疚回忆在她的心里滋生，一点点逼着她回忆两人曾经所有的甜与爱，然后爱意越滚越大，直到最后彻底包裹住了她。
    她捂住胸口，心痛到难以呼吸。
    叹，殇，别，离合，悲欢。
    仿佛一场梦。
    她和衣蜷缩在两人曾躺过的大床上，泪水不知不觉流下。
    半梦半醒间，恍惚又看到那人在灯火阑珊处，举灯冲她挥手，微笑。
    她欣喜地迎上前，那人却又不见了踪影。
    她又梦到导致她和他决裂的那个夜晚，她清楚地记得，那晚明明是和他……
    可清醒后，眼前的人却变成了忠勇侯府的二公子。
    那晚，她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却无颜说一句辩驳的话。
    事情已经发生，背叛了就是背叛了，她无话可说。
    往后的日子还长，他那人对她又最是心软，总有一天，她会让他原谅她。
    可，后来的事，出乎了他们所有人的预料。
    一步错，步步错。
    她怀孕了！
    那时，因为她刚生下凌儿不久，他顾忌着她的身体，又兼他病了一场，他们有一个多月不曾亲近了。
    孩子是谁的，不言而喻。
    大人的错误，不能延伸到孩子身上。
    她一向敢作敢当，于是给了孩子父亲一个名份，是后宫最低等的侍君。
    何况，当时朝堂上，让她扩充后宫的折子每天雪片般飞向御书房。
    于是，一切都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她没想到他决绝至此，竟然见都不再见她！
    更别说和解了。
    后来，她大着肚子，不想再刺激他，就再没出现在他面前。
    直到她顺利产子，她抱着补偿的心理，晋封林侍君为贵君，那时就决定再不与其他人单独相处。
    岂料，隔阂已成，且越积越深，以至再不能消融。
    多少个夜晚，她徘徊在凰殿外，追寻着他的身影。
    然而，那个记忆中的身影，一次也没再出现过。
    只隐约听他教稚子说话，读书……
    再见已是他生死弥留之际，看着他苍白消瘦的容颜，她心若刀割！
    她答应了他临终的请求。
    其实，当时他提再多要求，她都会答应的。
    只要他能活着……
    他到底毫不留恋地撒手离开了。
    只是，每每午夜梦回，再回人间，徒留她一人满怀悲怆。
    欲寻旧时事，难续往日缘。
    爱至浓处转薄，恨未成时已远。
    到如今物是人非，再与谁醉笑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