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后记
作者:株树塔水管工   糟糕,总有案子跟着我最新章节     
    沈韶迷迷糊糊地从被子里坐了起来,脑子里还是树醒风和恩喜儿的事情,她按掉手环上设置的闹铃,那是她本来为工作日设置的早起提醒,但她现在被停职,还一个人偷渡来了凌水,并不需要这个吵闹的声音。
    似乎恩喜儿是想让劳心劳神的她睡一个好觉,并没有早早地就让人来敲门打扰她。
    沈韶不太记得自己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了房间,又是怎么睡着的了。
    她甚至不太确定听到的一切是她在做梦,还是真实发生了的事情。
    那个老人会是谁呢?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细节?
    当年的树醒风在他人口中的形象,和如今这个危险的犯罪分子太过天差地别,沈韶还是难以相信那个似乎是梦一般的、离奇的故事。
    沈韶一边思索着,一边起身换衣服,她十分感激现代科技对这个老宅的改造,让她得以在寒气刺骨的山上,暖和地更衣洗漱。
    直到沈韶推开房门,走到外面的廊上,才能重新想起自己正位于冬季的南方城市——湿冷的空气从脖子和衣领的缝隙之间侵入,刮伤她娇嫩的皮肤,让那条中校送给她的、贴身陪伴着的蝴蝶项链瞬间降温。
    “沈小姐,早安。”,一个家丁等候在沐恩阁的中庭院子里,他看到沈韶的身影从廊上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微微颔首和她打招呼,沈韶也回应他早安,并问他恩掌柜是否还在睡觉,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商量计划的事情。
    家丁叹了一口气,白色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结晶:“自从竹哥儿出了这次的事情,恩掌柜已经好几夜没合眼了,她今天也是一早就在荷花池旁发呆。”,他有点哽咽,“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想那位,在竹哥儿出生之前被恩掌柜收养的姑娘。”
    “那位在恩竹出生之前,被恩掌柜收养的姑娘……?”,沈韶想起昨夜的故事里,确实是有过一个比恩竹年长的“姐姐”,但档案里却说恩竹是长子。
    家丁搓着手指,那些青色的纹身从袖口隐隐约约地藏匿着:“都怪我们没看好她,恩掌柜带着竹哥儿逃回来的那年冬天,那姑娘在荷花池旁边玩耍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薄冰上,摔进去溺没了。”,他一个胡子拉碴的硬汉也难免红了眼眶,“……就在恩掌柜回到风眠山庄前的一天。”
    她在同一天里,失去了她的女儿,和她的爱人。”
    沈韶得知,从那以后,恩喜儿总是在冬天的时候,找机会在荷花池旁发会儿呆。
    她可能同时在想许多事,可能会想念她早逝的母亲温暖的怀抱,以及那个想尽办法替她安排好一切,却未能和她见最后一面的父亲。
    可能会想起她名为恩家耀的、为了保她而与大公主成婚、给家族带来荣耀的弟弟,还有以身饲虎、换来他们的安宁生活、却阴债累累、不敢和家人团聚的树醒风。
    可能有关那个命苦的、葬身冰冷池塘的第一个养女,和她关在牢里生死未卜的亲生儿子。
    或许她会偶尔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那也曾是枫眠山庄的一个冬日,树醒风用香囊逗着她怀里咯咯笑着的女婴,两个年轻的脸庞凑得那么近,浑然不知命运为他们牵起的红线,和在那之后随着这个女孩的意外死亡,征兆般直至现在孤独与苦痛的日日夜夜。
    她只是出生在凌水小城,一个比普通人聪明一点的姑娘,当那一切裹着利益和无奈的悲剧发生的时候,她也不过刚满二十四岁,只比现在的沈韶大几个月而已。
    在株树塔你死我活的血腥交易之间,在政治斗争和历史滚滚的车轮之下,以及命运戏剧性的安排之中,她恩喜儿太过渺小,除了抱紧她怀里哭泣的孩子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恩喜儿从王城回到枫眠山庄之后,每天都把自己埋在各种忙碌的工作之中,事无巨细地管理着恩氏家产和宗族事务,想办法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她表现的像一个冷漠的领导者那样,坚强又稳重,没有喜怒哀乐……
    她对儿子隐瞒了一切,为了防止他变成一个带着无尽的恨意和沉重包袱生活的人,她收起了所有的尖刺,伪装成一个严厉又温柔的母亲。
    但沈韶明白,她已经不能再失去恩竹了。
    沈韶也大概猜到了,为什么中校会有那么多的荣誉和军功,但是到现在也没有缺胳膊少腿;而他那个在夺嫡之争期间拿到的特殊贡献,多半就是拼死保护了当今圣上,但又在不知道是在谁的保护之下,并没有按计划所述的那样牺牲,而是成为他母亲的骄傲。
    不管是他高贵的、囿于敏感的身份而不能随便见他的舅舅,还是他那个看起来冷酷无情的、在登塔之后坐稳了董事长之位才敢约他吃饭的父亲……他们都在背后默默地守护着这个无辜的男孩,守护着恩喜儿最后的心理防线。
    父母、丈夫、弟弟、儿子……她被所有人,尽全力地爱着。
    但是却并不幸福。
    沈韶从家丁那边得知,恩掌柜这会儿应该在书房等她,建议她过去找对方一起吃早饭,一边商量计划的事情。
    沈韶轻手轻脚地穿过院子,她注意到空中似乎开始飘起了雪花。
    她看到了在书房里写字的恩喜儿的背影——那么纤弱,那么单薄,但是又那么挺拔。
    沈韶的胸口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她的心情十分复杂,她莫名地很想抱一抱恩喜儿,但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和理由。
    “两处相思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头。”,沈韶看着恩喜儿手中的狼毫笔落下最后的一点。
    她手指上的婚戒闪着光,似是从窗户被风吹进来的雨,字字句句将薄薄的宣纸嵌入厚厚的毛毡垫子,像是插入心脏的钉子,敲击着每一根敏感的痛觉神经。
    沈韶站在她的身后,就像当年拿着花灯躲在门后的树醒风。
    她只是风眠山庄的一个客人罢了。
    “沈姑娘,让你见笑了。”,恩掌柜背对着她突然说话,反而把沈韶吓了一跳,“我小的时候,父亲总是在这个书房教我写字。”,恩喜儿低垂着睫毛自言自语:“有时候,我会突然很想他……想他们。”
    她转过身来,用请求的眼神看向沈韶:“竹儿大了,又从小一个人去王城读寄宿制的军校,习惯了孤独和自立,总是不喜欢听我的话,还常常嫌我啰嗦……沈姑娘有机会的话,麻烦帮我和他说说,有空的时候多回来看看家里人,年节也不要老是踩着前一天才回来,请几天假也不碍事,早些回家,能多陪我们几天也好。”
    她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可能的话,也劝他多和醒风见一见。”,恩喜儿的眼眶微微红着,“他一定也很想竹儿。”
    恩喜儿讲了一些关于树醒风的事,试图向沈韶证明他并不是坏人,说他在中校改姓的那一天,把当年在凌水买的那套四房大平层过到了恩竹名下,还说那是他用自己兜里干净的钱,买下的干净的资产。
    就算有一天恩喜儿和树醒风出了什么意外,有这样一个不动产在手里,也能足够两人的儿子平淡地娶妻生子,吃穿不愁地过上安宁的小日子。
    几年前凌水市中心拆迁,刚好划到那片,拆了房子七七八八加起来赔了一千多万的补偿款。
    沈韶恍然大悟恩竹银行账户上的巨款来源,应该就是拆迁补偿款和他参军这些年拿的补贴,外加各种军功奖金的总和,并非她之前猜测的是来自株树塔的“肮脏的零花钱”,也不是恩氏家族企业给中校的股份分红之类的东西。
    “我把宅子的名字改作了风眠山庄,尽力守护好这里,便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能从那一切中脱身,离开株树塔回到凌水,哪怕受了万人唾弃,也还有我为他留一夕安寝之处。”,恩喜儿叹了一口气,“当然,我也明白,他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
    恩喜儿缓缓闭上了双眼:“枫作风字,亦是木已成舟、远去之意……如今舟已入江海。”
    “我们回不去了。”,恩喜儿睁开眼看向中庭飘落的雪花,“除非改天换日,江河倒流。”
    沈韶脑袋里突然一亮,她顿时明白了为什么树醒风明明已经成功登上株树塔尖,却还是没有和家人团聚:如果他现在接回恩喜儿和恩竹,一旦他为了登塔所做的那些事情被政府查出,他一定会锒铛入狱,还可能会连累家人。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树醒风要是想安度晚年,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直到按他一开始所想的那样,摧毁整个现有的体制,让一切重新来过,以扶持新政府上台来换取既往不咎。
    树醒风登塔后依旧手段不停,并非是因为在利益中迷失了自我,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回到凌水、回到风眠山庄、回到家人身边这件事。
    他是想要打造一个人人都不再会被无情自私的皇室、腐败的贵族和官员、无法突破的阶级壁垒所伤害的、理想化的美好新世界——
    他将会亲自操纵着株树塔,身披罪恶的血衣,不顾一切地冲向王城中央那座象征旧时代的大殿,直到为他所爱之人,构建一个能够展露笑颜的自由国度,哪怕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