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遇见她3
作者:刘幺四   此间月夕花晨最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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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的一周多,我没再给她打电话,只是依旧去到地铁站,和一群叔叔大爷们站在一起,听着他们吹着不着调的牛逼。可是,却没再见过霍晓莹了。我想,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生命中的过客”吧。
    周四中午,吴晓诚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晚上去找原哥一起吃个饭,聊聊天。我无法再推脱了,便答应了他。我那时还不知道他如此殷勤地联系我是何目的,甚至我都没有察觉出这其中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我只是认为,我们是无意中相遇,又在一起喝了一次酒,他想要拉着我和他一起搞二手车生意罢了。实际上,他和原哥的目的并没有这么简单,只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而已。
    挂了吴晓诚的电话,我想起了他的妹妹吴晓夕,那个我连手都没有牵过的初恋,总是萦绕在我的心头。
    我记忆中的吴晓夕个子不高,具体现在什么样,我不清楚,反正十八岁的时候,她的个子还不到一米六。吴晓夕总是梳着单调的马尾辫,额头两边的碎发会被她用同样单调的黑色卡子别住。在我的记忆中,她的头发总是三四天才会洗一次,因为我居高临下看她的头顶时,总是感觉她的头发油油的。吴晓夕是那种生长发育得很巧妙的姑娘,她其实并不是很瘦,但是看起来却一点也不胖,因为那些原本应该长在她脸上的肉,都长在了她的上臂、小腹、大腿上了,穿上肥大的校服,一点也看不出来。我国的校服大多采用的苏式运动服,这种特征的服装能够很好地把青春期的男生和女生们的生理特征掩饰好,而且它们的色彩很无趣,无外乎红色、绿色、蓝色等单一色调,其涂装和纹饰丝毫让人提不起任何兴趣,大大降低了中学生们的早恋倾向。读者们无需用“早恋之人大有人在”之类的话反驳我,你们可以试想一下,如果你们男生的校服换成那种板正的白衬衫和制服,女生们身着百褶裙,腿上裹着或黑或白的丝袜,那么青春期早恋的是否会呈几何倍数增长?即使不用研究、无需用数据统计也可以得知,你中学时的同学要是一群打扮精致的少男少女,你会不心动?你可以用你十六七岁时的心态回忆一下,尝试调动那时的荷尔蒙,看看自己是否会对精致打扮的异性有非分之想。
    跑题了,还是接着说说吴晓夕吧。我之所以知道吴晓夕并不像她穿上校服时那样显瘦,是因为那些年的暑假期间,我曾在村子里见过她罢了。正值酷暑,吴晓夕也会穿着背心短裤偶尔出门帮她妈打酱油,而我则混迹在自家的小饭馆里,看着她提着酱油瓶子路过我们家小饭馆的门口,走到边上的小卖店中。吴晓夕和吴晓诚是龙凤胎,但是他们兄妹的长相却大不相同。吴晓诚的长相如同他的人品,贼眉鼠眼,他的眼睛细长且下耷,如同一只癞皮狗,鼻梁塌陷——说到这里,我得解释一句,他上小学的时候,鼻子还是高挺的,据说在技校的时候被人把鼻梁骨打骨折了,伤好之后就这样了——嘴唇薄利,嘴角就像被两条无形的线往下拉一样,总的来说,他长了一副无常鬼的面容。吴晓夕则不然,她的眼睛虽然也是细长的,但是眼角向上吊着,有点丹凤眼的意思,鼻子高挺(他们父母确实都是高鼻梁),嘴唇厚度和大小均适中,嘴角微微上扬,一侧脸颊似有似无地挂着一个酒窝。在我18岁前后的那段时间,我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也许因为那时我正在和她“精神交往”吧。
    我买下现在这辆二手车那天,吴晓诚说他的妹妹也在他妈这里,可以把她叫出来一起吃个饭,被我婉拒了。其实,我很想见一见她,但是,我又畏惧见到她,我怕她和吴晓诚会一起嘲笑18岁时胆小懦弱的我。
    我想,如果我要是有一把能够穿越时光的手枪,我一定会亲手毙掉曾经那个卑怯的怂包江乐,然后,我就会被未来的我射出的子弹击中现在的我的额头。
    好吧,我被未来的子弹处决,正中眉心。我想说,我对我喜欢过的女孩保持着一颗纯洁的心,丝毫没有任何玷污圣洁的想法。也许,正是我的这种“自律”,才让我的感情不那么泛滥。也可以这么说,我渴望爱情,同时畏惧它。
    我悲伤地躺在床上,四仰八叉地躺着,看着天花板,我已经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了,因为我的大脑已经从吴晓夕身上转移开,胡乱地回忆了一些幼时和青少年时的事情。许多事情都已经成为了模糊的记忆,我无聊地想要用脑海中的橡皮擦努力把模糊的地方擦干净,使它们完整一些,可是,我并没有把自己的记忆擦干净,而是越擦越模糊,最后终于乱成一团,再也无法将它们平整地铺展开,一件一件地按顺序摆好。我是说,此时,我的脑子一团浆糊。
    我需要休息。我的身体并不累,而是大脑无比疲劳。于是,我选择了最廉价的休息方式,那就是睡觉。
    我很讨厌在我熟睡的时候被电话铃声吵醒,我相信任何一个人都不愿意这样。但是,电话铃声已经把我吵醒了,那我不得不接听一下,我得知道是哪个混蛋做出了这么令人发指的事情。
    这个“混蛋”竟然是那个我以为的“生命中的过客”。
    霍晓莹问我:“江乐,你在忙吗?”
    我正在睡觉,肯定是不忙的,但是我刚刚睡醒,脑子却是迟钝的,我听到她的声音后,唯一想到的就是,我得装得清醒一些:“哦,我不忙,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吗?”
    “我……我还是想麻烦你帮我问问,有没有能够只租两个月左右的房子,以后可能会继续租,但是我不确定,目前只能确定两个月,”她试图解释,“这两天我见了几个中介,他们都不接受这种租法,不光现在我这住的这片是这样,我的工作单位附近也是这样……你能帮我想想办法吗?我在北京的朋友并不多,他们和我一样,都是租房子的,我不认识……不怎么认识北京人……”
    我叹了口气,我想问她是否介意住进我家,但是,我的怯懦再次战胜了我的勇气,未来的子弹又一次击穿了我的眉心。
    她可能是误会了:“你要是没办法就算了,不用为难……我要是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问到你这里……谢谢你啦,辛苦了,我确实应该考虑要离开这里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你为什么只想在这里再住两个月?”
    她说:“有些事情不方便给你讲……这么说吧,我今年就要毕业了,拿到毕业证之后,我大概率不会留在这里,我应该还是会回家的……我来这里是有一些目的的,但是……唉,不说了,你忙吧。”
    我急忙说:“我倒是有个地方,就怕你介意……你在什么地方上班?我去接你吧,然后带你去看看住的地方,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再帮你想办法……当然,我确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一个办法……”
    她说:“离我现在住的地方远吗?”
    我说:“很近。”
    她说:“那不用接我,我下班回去联系你吧。”
    我大着胆子说:“有些事情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她沉默了十余秒,终于开口了:“那……好吧。”然后她把自己的工作地址告诉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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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车停在路边,看着霍晓莹从大楼里走了出来,走到街边,站在便道上,左顾右盼。我打开车门下来,对着她招手,她看到我后,温柔地笑了笑,看了看马路上左右行驶的车,叹了口气,对我指了指前面红绿灯,然后用右手食指和中指比划着走路的姿势。我明白她的意思,对她点了点头,然后钻进驾驶室,看着她走到路口处,我猛打方向盘,一踩油门,把车开了出去。等她走到马路这边的时候,我正好停在了她的边上,她并没有坐在后面,而是直接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谢谢你还过来接我一趟,”她系好安全带后,说,“又耽误你挣钱去了。”
    我自嘲道:“你就别寒碜我了,你知道我不指着开黑车活着。”
    她抿着嘴笑了笑,眼睛看向窗外。绿灯亮了,我慢慢踩下油门,汽车平稳地行驶起来。
    “那个……”我知道她一定发现我就是那个“变态”了,所以我觉得得解释一下,“有个事儿我得说一下……”
    “对不起,”她扭过头来,说,“我不应该说你们楼里那个人是变态,也许他就是正常地抽烟呢。”
    霍晓莹只用了一句话,便堵住了我的嘴,让我不知道如何去解释了。她没有直接挑明那个人就是我,并且还为她之前的“妄断”做了道歉。
    我正在琢磨着说些什么能够缓解尴尬,是否要继续对这件她已经默认的事情作出解释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依旧费力地从兜里掏了出来,霍晓莹熟练地伸出手,我默契地把手机交到她的手上,这个过程我只用余光扫了一眼,大部分注意力全在开车上面。
    “吴晓诚。”她轻声念了一下来电显示的名字,然后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我的耳边。
    我操,我已经忘了承诺吴晓诚要和他一起去原哥家吃饭的事情了。
    “快点儿过来吧,就等着你了,你丫怎么比我还磨叽?”没等我说话,吴晓诚便不耐烦地说。
    “不好意思啊哥们儿,我临时有点事儿,现在在外面正开着车呢,忘了跟你招呼一声了。”我道歉。
    “你丫蒙我呢吧,我在下午还看见你车了呢,”吴晓诚大声说,“别逼我去你们家堵你丫挺的去。”
    “我操,我至于骗你吗?”我有点不高兴了,“我他妈真在外面呢,不信我按两声喇叭给你听听。”
    “你丫真操性,说话怎么跟放屁似的?嫂子白做这么多菜了。”
    我很生气,我想和吴晓诚对骂几句,但是当着霍晓莹的面,我不太好意思。我听见电话那边的原哥批评吴晓诚:“吴晓诚,你丫不会好好说话啊!”
    我听见原哥这么说,便无法发脾气了,说:“你帮我跟原哥和嫂子道个歉吧,我现在真在外面呢,确实有点事儿。”
    霍晓莹轻轻捅了捅我的肩膀,我看向她,她指了指自己的嘴,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应该是说,要不要她帮句腔,我冲她点点头。
    霍晓莹对着手机,用不轻不重的声音问我:“这是谁呀?”
    我憋着笑,假装回答霍晓莹的话:“我一哥们儿。”
    吴晓诚居然有些惊讶:“我操,你真在外面呢?”
    “我不跟你说了吗,我蒙你干什么?”
    “哎,”吴晓诚的声音瞬间猥琐下来,“你丫边上的女的是谁呀?”
    我听见了原哥的声音:“女的?”
    吴晓诚回答原哥的话:“嗯。江乐边上有个女的。”
    我看了一眼霍晓莹,然后对着电话说:“一个朋友,我陪她办点事儿。”
    原哥接过电话,平淡地说:“江乐,你有事儿应该早点跟吴晓诚说,你又放他鸽子了,他能不生气么?”
    我说:“真不好意思啊,原哥,我也是临时有点事儿,没来得及跟他说……也麻烦你跟嫂子了。”
    原哥说:“我们倒不麻烦……行吧,那你先忙吧,改天咱们再聚,到时候你得自罚三杯啊。”
    我连忙说:“这个肯定没问题……行了,原哥,不跟你聊了,我开着车呢……操,前面有警察。”实际上,前面除了望不尽的车尾灯,什么也没有。
    “赶紧挂了吧。”
    挂断电话后,霍晓莹笑了起来,她把手机放到中控台上,说:“你可真会骗人,瞎话张嘴就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给她留下的印象总是这么不好,要么是油嘴滑舌,要么是变态,要么是谎话连篇,现在她听到我和吴晓诚的对话,一定还以为我是酒鬼加流氓呢。
    “给我打电话的这是我一个小学同学,我们关系一般,他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我有时候不太愿意跟他们一起玩儿。”我试图解释。
    她并未在意我的解释,而是问我:“你说的房子也是单间吧,不会是整套的吧,我可没有闲钱租整套的房子。”
    我说:“是个小单间……其实吧,一分钱都可以不要你的……”
    她斜了我一眼,警惕起来:“什么意思?”
    我说:“其实我找不到什么直租的房源……我不能骗你,我想跟你说的是,我自己现在住的房子是套两居室,小屋空着,没人住,你如果不嫌弃的话……”
    “不不不,”她没等我说完,迅速打断了我,“你还是帮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吧……没有的话就算了。”
    “霍晓莹,”我看了她一眼,然后迅速扭回头看向路面,“我觉得我还是得跟你解释一下……你可能对我有一些误会,说句真心话,我并没有任何猥琐的念头,我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我自己一个人在家实在太无聊了,我想要找个人能和我说说话,我并没有其他任何想法……也许可能我之前给你的感觉并不好,我也知道,我的殷勤可能有些过头了,但是我都是因为精神上太空虚了,无所事事导致的,也许换个人我也会这样对他的……之前我小姨为了躲她爸她妈,在我这住了三个月,那会儿我觉得特别有意思,生活不再冷清,可是她一走,我觉得自己又跌入了谷底,每天变得浑浑噩噩的……我之所以会去拉黑活,我和那些开黑车的叔叔大爷们不一样,并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作为一种消遣的方式,每天听那些人聊天,我觉得特别有意思……我的朋友并不多,现在大家又各奔东西,为了各自的生活在忙碌着,他们不能随时帮我解闷儿……我觉得我还是得跟你坦白,没错,你前几天说的那个总往你们楼看的那个‘变态’,确实是我,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真的不是变态,我丝毫没有猥琐的心理,我之所以那样做,还是因为我太无聊了,我的父母不在了,每到晚上,我看着家家户户亮着灯,人头攒动,就会想起我的爸爸妈妈,我就想看看别人家的幸福生活是什么样的……我羡慕他们,我也嫉妒他们,我想加入他们,我想成为他们,但是我没有任何办法,所以我只能观察他们……或许吧,我的这种行为是一种病态,但是我却不想治疗,我怕把自己的病治好了,我就会忘了我的爸爸妈妈……当然,在我观察别人生活的过程中,可能确实会看到一些属于人家的隐私,我知道这是不对的,所以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起过……我不能瞒你,我得告诉你,我确实也看过你的窗口,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你就觉得很是熟悉,也许我这么说很老套,但是总感觉似乎从哪里了解过你似的,实际上,我并没有见过你,也不认识你,但是就是有那么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你不要误会,我没有任何不良的想法,我就是觉得你像我一个非常熟悉的朋友而已。”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会对着一个并不怎么熟悉的姑娘说出这么多话,说完之后,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她听我说完这套长篇大论,微微昂着头,目光中有些不屑和嘲弄,又有些哀悯和共情,她叹气得声音小得就像蚊子一样,她说:“江乐,你说的没错,确实很老套,你的这种搭讪的方式并没有什么新意……前几天当我发现你站在那个阳台的时候,我确实很生气,我和所有人一样,我讨厌别人欺骗我……我和你并不熟,我不知道你的人品如何,同时我又不想对一个人妄加猜疑,所以,我选择了沉默……可是,今天上午那个老房东又打电话催我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所以给你打电话试试,我没想到你会想这么多……我知道,一个人不会轻易拿自己父母说事的,所以,我选择相信你的话……我说话比较直,可能有些话会让你不爱听……但是,说真的,我还是不太容易相信陌生人,我觉得成年人之间没有不涉及到利益的事情,你一定是有所图的……”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辩解,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如何去说服别人呢。于是,我也选择了沉默,我知道,她一定以为自己说中了我的心事,让我哑口无言了。
    后面的路,她一言不发,默默地看向窗外,我也无话可说,脑子虽然凌乱,但是却仍能认真地开车。
    在小区外面停好车,我们相顾无言,一同默默地走进小区。到了我家楼下,她忽然说:“江乐,你说的办法,我会考虑考虑的……好吧,你快上去吧,谢谢你跑这么老远接我一趟。”
    我和她告别之后便上了楼,我没好意思再去阳台观察她的窗口。我知道,她最后和我说的话,只是在敷衍我而已。对此,我不抱有任何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