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传道台下，一村之长的徐临公然挑衅姜云明，鼓动所有村民一起杀了姜云明。
    那一道尤为刺耳的声音，徘徊在每一个人耳旁，听得人心头一震。
    几乎是下意识的，无数双眼直愣愣地看着那似乎疯魔的老人，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看到这一幕，风微微一愣，想起事前师父再三叮嘱的事情，她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手。
    她心有郁气，抬眸瞥了一眼暂时无忧的姜云明，脸上的不悦显而易见。
    村长都敢这样反抗师父，师父为何还不动手？
    换做她来处理，只要村长敢说出这话来，她下一刻就会送他去死。
    什么过往恩情，呵，在她这里可是不管用的。
    传道台上，姜云明藏在袖里的双手在颤抖，面具掩饰之下的脸色一片惨白。
    这一刻，他放眼观察着每一村民的神情，心在颤抖。
    他看到了不少村民那惊恐万分的眼神，
    他看到了他们听到徐临一番话后露出的犹豫，
    他更看到了部分村民甚至握紧了农具、石块……
    莫名其妙的，他有点慌。
    明明这些村民不足为惧，明明他根本也不需要顾及他们……
    可是为什么他心里很难受，像是刀子在他心上划开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这时，他留意到风投来的视线，那浅金色的眸子似映在他脑海中。
    那一刻，他心神恍惚一瞬。
    莫名的，那种不安消失了。
    半晌，他压下心头的苦涩，稳稳地站在台上，冷哼一声。
    “杀我？”
    他徒然一笑，带着几分洒脱，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声。
    “你们敢吗？”
    简单的一句问话，听在村民耳中，却是犹如一道惊雷。
    原本还在犹豫的村民们没有了顾虑，原本拿起武器的村民松开了手。
    他们看向了前方的老人，看着那带领他们数十年的老者，带着他们的疑惑，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异口同声，脱口而出。
    “村长你疯了吗？”
    姜云明就算真的只是一个人，但他之前斩杀的妖神们可不是儿戏。
    他们拿什么去和他拼？他们为什么要和他拼？他曾经救过他们啊！
    然而，这一刻，面对无数人的质问，徐临冷笑一声。
    他指着姜云明，厉声喝道：“就是因为他的存在，我们的神灵大人抛弃了我们！”
    说着，他忽然跪到地上捶着胸口，悲痛欲绝，仰天落泪，声音嘶哑。
    “神灵不再回应我们徐家村了！”
    “我们被神灵抛弃了！”
    “东茫即将大乱，没有神灵庇护，我们必死无疑啊！”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姜云明，最后的一丝理智让他没有直接冲过去。
    “只有你死了！”
    “只要你死了！”
    “神灵定会改变主意，神灵定会重新庇护徐家村！”
    这一番话听得姜云明心头一震，这徐临果然有古怪。
    明明他已经叮嘱过青蛇不许将神灵抛弃村子的事情说出来，可是这徐临到底还是知道了。
    他身上定有蹊跷，说不定就与那所谓的神灵有关。
    一时间，姜云明迟疑了。
    杀，还是不杀？
    似乎活着的村长更有价值。
    这时，徐临这一番话落入村民们当中，一种无形的恐惧在他们心中蔓延开来。
    作为主持村子大事的村长，一向有特殊途径能够联系上那位神灵大人，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众所周知。
    很快，有人颤抖着问声：“村长，神灵真的抛弃我们了？你不会在骗人吧？”
    也有人出声质疑：“肯定是村长你老糊涂了吧，祭神大人还在呢，神灵怎么会抛弃我们！”
    徐临掩面苦笑：“神灵一事，至关重要，我岂能说谎？”
    说着，他痛哭出声，带着无尽的悲痛，述说他之前遭遇的事情。
    “乡亲们，不是村长骗你们。这是真的，神灵真的抛弃我们了。”
    他颤抖不已，枯黄的手抬起，摇摇晃晃，指着姜云明。
    “自从你出现之后，神灵大人与我们村的联系就开始减弱！”
    “就在昨天，我们村子与神灵最后的联系被切断了！”
    神灵真的抛弃了村子？村长当真没有骗人？这不可能吧！
    这一瞬间，村民们几乎是一瞬间看向了姜云明。
    他们茫然不知所措，亦或是隐忍愤怒，更或是面如死灰……
    而这一次，姜云明负手在后，他没有再怕，更没有颤抖。
    他就这样站在台上，等着他们的下一步。
    在他们动手之前，他不会多说一句废话。
    就在这时，几个年轻人打破了此刻的沉寂，他们冲到了徐临身前，用那远没有姜云明高的身影将他挡住了。
    徐三远怒目瞪着徐临，嘶吼一声：“村长你糊涂了吗！”
    他身旁的两人亦是愤怒地看着村长，看着那无数沉默的村民，眼眶湿润，怒吼出声。
    “分明是这位大人救了我们！”
    “没有这位大人，我们早就死在了那些过路妖神嘴里！”
    “村长啊！你醒醒吧，神灵早就抛弃了我们！”
    那三人正是当初被选中成为过路费的青年人，此刻他们站了出来，一声怒喝将这众人惊醒过来。
    而这时，徐虎挣脱了老爹的束缚，他跳上台来，露出那泛白的虎牙，朝姜云明笑了一下。
    下一刻，他便转身面向村民们，腰杆笔直，振臂高呼。
    那稚嫩却响亮的声音传遍整个徐家村。
    “阿叔们，你们难道都忘了吗！”
    “那些妖神大人们喊着要吃光我们半个村子！”
    “它们说了，这是神灵许可的！”
    这尚且年幼的少年嘶吼一声，面目狰狞，声音满是不甘。
    “神灵就是这样庇护我们？把我们卖给那些妖神大人们，就算是庇护我们？”
    “难道我们一定要成为那些妖神大人们的粮食吗？”
    “不！我徐虎绝不要成为它们的口粮！”
    说着，徐虎转身看向姜云明，双眼炯炯有神。
    “请大人教我杀妖神，我徐虎也要像大人那样，把那些过路的妖神大人们全部杀光！”
    这一幕远超姜云明所料，似乎这个村子还有救。
    他微微一愣，颔首应下，扫了一圈台下的村民，淡然笑问一句。
    “你们的选择呢？”
    闻声，徐临刚想开口，突然间异变丛生。
    一道金光飞来将他束缚在原地，紧接着一道符文直接打在他脑门上。
    顿时，黑气自徐临眉心升起，引得他惨叫连连。
    一时间，村民们看着这一幕，茫然不知所措。
    台上的徐虎看到村长的惨状，也不由得愣住了。
    姜云明看着徐临身上发生的变化，心头一颤。
    这是神感启天诀第一层附带的神族基本术法之一，其名醒神驱邪，能够驱逐异端气息，排除生灵体内的邪魔之气。
    这一术法，他也会，但没有用过。
    他分不清徐临身上的具体情况，不敢乱动。
    但风不一样，她一向凭直觉行动，做事从来不会考虑任何后果。
    只见她跳了过来，长矛一转，尖端直指徐临，漠然冷笑一声。
    “村长你可清醒了？”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反应过来，是风对徐临动手了。
    村民们惊呼出声，“你疯了吗！是村长养大的你，你居然对村长出手！”
    风笑了声，手中的长矛不带半分抖动，她冷然开口。
    “我看你们才是疯了。”
    “这是我师父，你们以为我会看着他不管吗？”
    姜云明一愣，他明明嘱咐过风不要乱动，为什么风如此不冷静。
    他颇为无奈地笑了声，莫名的轻松感在心头蔓延。
    正当他想解释什么时，徐临身上的黑气消失了，他痛苦着抱着头，咆哮一声。
    “快！快跑！”
    他忽的抬起头看向无数村民，声音前所未有的响亮，
    “跑！往山顶上跑，村子我们不能再待了！”
    “快，一定要快！”
    说完这话，徐临忽然吐出一口黑血，昏倒在地上。
    几个村民立马上前扶着徐临，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台下的村民亦是茫然。
    村长如此反常，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往山上跑？山上除了那座破庙，还有什么？
    那里根本不是人能生活的地方。
    风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她只是觉得村长身上的气息让她非常不舒服。
    她也没有想过后果，直接就将醒神一术打到徐临身上。
    怎料到村长清醒过来，居然会说出这一番话。
    这时，徐闻走上台，朝姜云明一拜，他勉强维持着冷静，看向那无数熟悉的同村人，沉声开口。
    “阿叔阿婶们别慌，大人还在这里，他会有办法的。”
    “村长老了糊涂，是不可避免的。”
    “别怕，大人他能杀之前的妖神，就一定能把别的妖神也一起杀了！”
    徐虎亦是附和一句，“来，我们把它们全杀了！叫它们有来无回！”
    他锤了一下胸口，“它们才是粮食！”
    徐三远三人也随着一同喊了一声。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再次看向了姜云明。
    这一刻，姜云明似乎看到了新生的希望。
    他定住心神，再次徐徐开口。
    “我名姜云明，泥里长大的姜，天上飘着的云，日月争辉的明。”
    “我不是神，也不是魔，更不是妖。”
    “你们村长说的没错，我只是一个人，修仙之人。”
    这话刚说出口，姜云明顿时察觉到那无形的天谴之雷又一次劈在他脊骨上，险些将他劈倒在地。
    好在先前斩杀白狐分身获取的生机之力够多，他还能勉强站稳。
    然而，听了这话，几乎是下意识的，无数人一齐开口。
    而这竟都是不约而同的劝说。
    “大人你疯了吗！修仙是会死人的！这万万使不得啊！”
    姜云明嘴角微抽，负在背后的手有点僵硬。
    好一会，他平稳住气息，清了清嗓子，低喝一声，又一次沉声开口。
    “难道就因为修仙会死，我就不能修仙？”
    “不，老天他越是想拦着我，我越是要做！”
    “若仙路是一条死路，那我姜云明定会将它踏成活路！”
    这一刻，他挥出长剑，唰的一下，指着天空之上，声音洪亮。
    “我姜云明只是一个人，我可能没有你们神灵大人那般强大，我也教不会你们成为神灵。”
    “但是，我能教你们变成一个真正的人！”
    唰！
    长剑又一次挥动，这一刻，他挥剑指向无数村民，眼中带他的希冀。
    “来，说出你们的选择。”
    “是听你们村长的话，想杀了我，还是想跑向山顶？”
    “还是说，你们想同我学会做人？”
    森寒的剑芒，在那日光之下，夺目耀眼。
    这一刻，无数村民皆是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徐虎老爹第一个站出来，吼了一声。
    “横竖都是死！那就做个人再死！”
    “请大人教我，我愿意学！”
    紧接着，又有一人站了出来，“请大人教我！”
    一声又一声的回应，逐渐将村民摇摆不定的内心安定下来。
    他们一同看向姜云明，前所未有的团结，前所未有的坚定。
    姜云明看了一眼徐虎和徐闻两人，示意他们先下去。
    “风，你带村长回去休息。”
    风点头，她毫不客气拉起村长一条胳膊，直接将村长一路拖走。
    看到这一幕，姜云明只感觉自己浑身骨头似乎在幻痛。
    而做完这一切后，姜云明环视一圈，他一挥袖，村子四周早就布下的灵阵瞬间激活。
    这一刻，天地间稀薄的灵气聚集在村落里，在他眼中如同星芒点缀。
    “正如你们所说的那样，修仙是会死人的。”
    “我死不死，没有关系，但我不希望你们因此丧命。”
    “所以，我教给你们的，并不是修仙之法。”
    姜云明朝前迈了一步，那轻微的一踏，台面轻微晃动。
    顿时，无数村民精神一振，聚精会神。
    “万物有源，源生百态。”
    “有天地之灵，养世间之源，其名灵气。”
    “凡人之路，以灵为基。修灵习道，启灵为先。”
    “启灵者，感知天地之灵，融灵于己身，造灵于脉络。”
    “可疾行百里，不显疲惫，可举鼎千斤，不伤筋骨。”
    此刻，不论是年迈的老人，还是年幼的孩童，亦或是正值年壮的青年，皆是看着姜云明，不敢错过任何一句话。
    “我将传你们一门呼吸法，名为引灵呼吸法。”
    “感受天地间的灵气，想象它们分布在自身四周。”
    “掌控自己的呼吸节奏，引导天地灵气，随着你们的呼吸，逐渐引入体内……”
    这一天，徐家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有一个来自异乡的年轻人，站在他们以往的祭台上，将一门呼吸法传授给他们。
    他告诉他们，人只要变强，妖神就是野兽，神灵也是野兽。
    他告诉他们，人只要变强，变得足够强，只要是活的，皆可以杀死。
    他还说了，世上真正能庇护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