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和帝依旧没说话，蒋雪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眼神恐惧又希翼的看向太子。

    太子脸色恍惚了一瞬，忍不住脱口道：“父皇，儿臣……”

    璟和帝摆手阻止了他，场面一时寂静无声。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卢静舒一时有些心底发怵。看了眼神色自若的沈明娇，忍不住往她身后缩了缩。

    从她这个角度，正好瞥见蒋雪茹在听到太子开口后，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

    她气的握紧了拳，

    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再看向脸色苍白神色痛苦的太子，不免就有些心生同情以及对方被算计的愤怒。

    就在殿中气氛愈发静默时，李公公走了进来。

    “陛下，奴才已经命人查过了，殿中所用熏香等皆无问题，太子去那处宫殿是临时起意，而蒋姑娘在爬假山时不慎摔倒弄脏了衣裙……”

    所有线索认定，这一切只是巧合。太子喝醉了酒，而蒋雪茹刚好闯了进来。

    璟和帝听完，看不出表情的“嗯”了声，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看向太子：

    “祁煜你打算如何？”

    太子看了眼蒋雪茹，深吸口气，道：“一切因儿臣而起，儿臣愿意负责，娶蒋姑娘……”

    未等他说完，璟和帝再一次打断了他。“好，作为男人，懂得负责是好事。”

    蒋家父女狠狠松了口气，同时心中忍不住激动，却听璟和帝接着道：

    “不过，蒋姑娘身为庶女，身份终究低了些，看在蒋爱卿为朝廷劳苦功高的份上，勉强可做个太子良媛。”

    说到“劳苦功高”时，璟和帝眼中划过一道冷意，说完淡淡看向蒋大人：

    “蒋爱卿觉得如何？”

    对上璟和帝看不到情绪的深幽视线，蒋大人心中一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做了件错事。

    可事已至此，他只得硬着头皮走到底。“一切但凭陛下做主。”

    只要女儿能嫁进东宫，太子又是个长情的，即便自己这次当不上首相，日后等太子登基，他便还有机会。

    璟和帝点了点头，即刻命人拟旨。

    蒋雪茹心中有些失望，本以为她这么费心费力。至少能被封个良娣。

    不过没关系，东宫没有其他姬妾，等她进府，只要笼络住太子，以后有的是机会。

    事情既然说完了，璟和帝便站起身示意几人该干嘛干嘛。

    卢静舒看着这一切，向来疾恶如仇的她，那真是恨的咬牙切齿。

    偏生两人错身而过时，蒋雪茹转头，朝她露了个淡淡的微笑，仿佛胜利者的挑衅炫耀。

    若不是前面有帝后二人在，卢静舒铁定忍不住冲上前把人狠狠揍上一顿。

    她忍不住转头看向太子，却见太子木然的望着虚空，脸色苍白，神色痛苦落寞。

    有时候这种忧郁公子最是吸引无知小姑娘的注意。

    太子似乎感觉到她在看他，抬起头冲着她勉强的扯了扯唇。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太子，卢静舒心口莫名划过一阵酸涩，只觉若能让对方展颜，让自己做什么都行。

    她更是单方面的认定一切都是蒋雪茹搞得鬼，太子只是无辜被设计。

    这一瞬间，她忽然冒出个大胆的念头。

    她要拯救这个男人，她要做太子妃。

    一旁的沈明娇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而是皱着眉，一脸的若有所思。

    她在脑中回想了遍今晚的所有事情，虽然看似一切合情合理。可她总觉得有那么一丝违和。

    若在平时，这种和自身无关的事，她向来懒得多掺和。可如今朔儿住在宫里，

    她便忍不住事事多想了些。

    ……

    一行人走出这间宫室，卢静舒落到最后，等帝后几人走远了，

    她赶忙几步来到父亲卢大将军跟前，拉了拉他的袍角，甜甜的唤了声“爹爹”。

    卢大将军生得五大三粗，是典型的武将长相。被捧在手心的女儿这样撒娇，老父亲的一颗心顿时都要化了。

    却还得努力板着脸轻咳一声：“好好说话，又想要什么？事先声明啊，钱都在你娘手里。”

    卢静舒撇了撇嘴：“瞧爹您说的，我就不能是单纯的想你啊！”

    卢大将军白了女儿一眼：“说吧，到底什么事。”

    卢静舒不自在的揉了揉脸：“那个……爹爹觉不觉得您女儿大了，该嫁人了！”

    卢大将军挑了挑眉，有些新奇的打量着她：“你这是终于开窍了，说说，是哪家郎君！”

    边说边不自觉计划起来：“可别是什么盘根错节的高门世家，就你这性子，铁定被吃的渣都不剩。要是身份不高的，就看看能不能让人入赘，孩子姓什么的不打紧，咱得图个舒心自在……”

    他正兀自说的起劲，连以后外孙的名字都想好了。

    卢静舒却冷不防打断他：“我想嫁给太子。”

    “你说啥……”

    卢大将军直接惊的一口咬破了舌头，疼得他直呲牙。

    可他却管不了这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乖女啊！你……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卢静舒正色盯着她爹：“我是认真的。”

    卢大将军连连吸冷气：

    “囡囡啊！你听我说，你要真喜欢太子那样的，等回去后，爹爹就帮你找十个八个都成，可…你跟太子……你俩真的不合适啊！”

    卢静舒却不管，语气坚定地道：“我就要嫁给太子，我……我喜欢他。”

    卢大将军瞪着眼看着去而复返的帝后一行人。拼命示意女儿别说了。

    卢静舒自然不可能领悟老爹心里的崩溃，脑海里想的全是那张温柔含笑的俊脸，以及他眼中的忧郁落寞，说出的话不由更坚定了：

    “我是真的喜欢他，爹爹你去跟太子说说好不好？问他愿不愿意娶我，我一定会对他很好很好的。”

    身后帝后二人面面相觑，太子不可置信的征在原地。沈明娇也是满脸诧异。

    明明不久之前卢静舒对太子完全没有兴趣。她想不明白短短时间内卢静舒经历了什么，以至于让这姑娘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不过眼下多想这些无益，为免这姑娘在说出什么惊人之言，她重重的咳了声，

    “咦，卢姑娘怎么也在啊！”

    卢静舒声音一顿，转过头，当看见帝后及太子一众人时。素来没心没肺脸皮厚的她也猛然涨红了脸。

    可骨子里的直爽大胆让她没过一瞬便恢复淡定，转头大大方方的看向太子：

    “太子殿下，既然刚刚你已经听到了，那我再问一遍，我想嫁与你做你的妻子，不知殿下可愿意！”

    这般直接大胆的话，即便是男子，也未必能说出口。

    卢大将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上前对着璟和帝恭声请罪：

    “陛下恕罪，是臣教女无方。”

    璟和帝摆了摆手，笑道：“无妨，令爱这是真性情，这世间如令爱这般心思直爽澄澈的孩子并不多。”

    卢大将军心直往下沉，

    “那……”

    “不过……”璟和帝话风一转道：“卢姑娘虽天真活泼，可和太子却不大合适，想来她进了宫也不会自在。”

    卢大将军却狠狠松了口气：“陛下说的极是，微臣回去后定会约束好她。”

    一旁的皇后见璟和帝拒绝，心里不免有些失望，相比起蒋雪茹，或是之前的苏倾，她其实更喜欢卢静舒这样的女孩子。

    沈明娇却若有所思的垂下眼。

    坦白说，刚刚璟和帝开口时，她是真为这姑娘捏了把汗。

    之前就说过，璟和帝曾想让太子娶卢静舒，如今卢静舒主动说想嫁给太子，璟和帝似乎没有理由拒绝。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璟和帝居然拒绝了，那他拒绝的理由是什么？又是什么改变了他的想法！

    两边离着一小段距离，沉浸在自我情绪中的卢静舒完全没有听到璟和帝的话，只是一眨不眨的看向太子。等待他的答复。

    对上小姑娘澄澈明亮的一双眼，太子顿了顿，最终摇头：

    “承蒙姑娘看得起，只是我怕是配不上姑娘。”

    这是委婉的拒绝了，卢静舒心里有些难受，却还是不甘心的问了句：

    “为什么，是我不够漂亮吗？亦或是性子不够温柔？”

    太子摇了摇头：“不是。”

    说罢看着她轻轻笑了笑：

    “你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值得更好的人。而我却是个成过亲的鳏夫，怎生配得上姑娘！”

    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依旧落寞萧索。

    沈明娇蹙起了眉，为什么这话听着有股以退为进的茶味呢？

    总之最终等卢大将军拉着卢静舒离开时，小姑娘孩时不时扭头朝太子看去。

    看着这一幕，沈明娇一拍额头，总算弄明白之前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了。

    一直以来，在她的固有印象里，包括前世。太子一直是个愿意为苏倾付出一切的痴情人。好像每次太子不是在维护宠溺苏倾，就是在维护宠溺苏倾的路上。

    这样的人许是会被那些无知少女赞一声痴情。可他却又是一国太子，肩上担着江山社稷，却整天围着一个心思不正的女人打转。

    偏生他除了这一点，其他方面皆无可指摘，便让人有些恨铁不成钢。

    在她的想象里，太子这样，即便为着苏倾终生不娶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他偏偏在苏倾“死”后没两个月，便有了别的女人——别说什么醉酒乱性的话，这种话也就只能哄哄那些小姑娘。

    若说蒋雪茹是因为刻意模仿的苏倾，太子一时被迷了心智之下才会做出逾矩之事。还能说一句因为思念苏倾而找的替身。

    那卢静舒又要怎么说？太子又不是卢静舒，不可能不明白他说那番话会让卢静舒多想。

    若他真要拒绝，大可以直接把话说死。而卢静舒也只是一时的少女心动。若他明确的拒绝，以卢静舒的性子，也绝不会再纠缠。

    倒不是说太子不可以喜欢别人重新开始新生活。只是一想到他此前对苏倾的过分痴情。总让人觉得，他不该是这样的。

    那么，是什么促使他由此改变？是幡然醒悟了还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此刻，他倒宁愿太子永远只是那个围着苏倾打转的痴情人。

    ……

    璟和帝带着封朔去了勤政殿，屏退左右，一个人在龙案后枯坐了许久。

    即便如此，封朔也只是拿着本书安静的坐在一旁。

    又过了好一会儿，一声烛花噼啪爆响，短暂的打破了殿中宁静。

    璟和帝似终于回过神来，抬头对着外殿叫了声李公公。

    “宣宁远侯进宫。”

    今日宫宴，宁远侯自然也得到场，此时将将出了宫门口。于是只过了小半个时辰。一身武官打扮的宁远候顾昭便踏进了勤政殿。

    “微臣参见陛下。”

    瞥眼瞧见安静坐在一侧的封朔，他也不觉得奇怪。随着这些日子璟和帝进出时常带着封朔。陛下喜爱肃王私生子这事满朝官员几乎已无人不知。

    有人揣测，许是这孩子长得与先太子有几分相似，璟和帝爱屋及乌之下，才会和这孩子如此亲近。

    虽如此，却没人怀疑这孩子与先太子有何关系？毕竟先太子生前又没犯什么错，若这孩子真和先太子有关，那一个亲王爵位是跑不了的。

    璟和帝笑着摆手：“爱卿请起。赐座。”

    立刻有小太监端来了椅子。顾昭恭身道谢后坐下。

    璟和帝看着眼角略有皱纹的顾昭叹息轻声感慨：

    “朕记得第一次见顾卿时，顾卿还是个年轻的小兵。一转眼二十年过去，我们都老了……”

    听璟和帝回忆往昔，顾昭也有些动容。“当初若没有陛下提拔，臣怕是早就成了一捧黄土。”

    同为武官，可比起全家几代都是武将的卢大将军，顾昭算得上出生贫寒。

    顾昭出生没落伯府，早在他父亲那一辈时，他们家就没了伯爷爵位，子侄后辈也没一个出息的。不得以他便去参了军，后来因着两个权贵子弟斗法，他这个无名小卒差点成为牺牲的炮灰。

    是璟和帝救了他。

    从此他便对璟和帝誓死效忠。

    若卢大将军包括封黎笙孝忠的是大夏朝廷是皇室。那顾昭所孝忠的便只有璟和帝一人，这无关对方的身份。

    而顾昭，也是大夏国少有的孤臣。

    璟和帝摆了摆手：“咱们不说这个了，朕没记错的话，你膝下有一女，今年也该及笄了吧？”

    “是，去年便已及笄。”

    “可许了婚事？”

    顾昭摇了摇头：“未曾。”

    璟和帝满意的合掌：“巧了，朕最近正在发愁太子的婚事，两孩子年纪也算合适，不知顾卿可愿与朕做个亲家？”

    顾昭直接愣住了，随即慌忙摆手：“陛下的好意臣感激不尽，只是臣那女儿，性子有些……实在担不起太子妃之位，还请陛下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