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再演一遍，周云这一次也把戒备和敌意藏得更深了——上一次演的时候，很多的情绪完全是被胡丽叶塔给激发出来的，这一次，胡丽叶塔换了一种演法，演得更加内敛，攻击性没有那么强了，这个时候，周云要是还按上一条来演，就显得她像个刺猬、戒备心太强了。

    一遍演完。

    安东尼奥·希尔拉说：“这一遍可以。”

    胡丽叶塔耸耸肩膀，似乎很不认同安东尼奥·希尔拉对这场戏的判断，转身就去抽烟了。

    周云诧异的同时，也有些好奇，胡丽叶塔跟安东尼奥之间的关系到底好到什么程度，才会这么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态度。

    安东尼奥也没有去哄胡丽叶塔，而是对周云说：“周云，你很棒噢，能够根据胡丽叶塔的变化而调整自己的演法。”

    “这是应该的，演戏本身就是跟对手演员的交流。”周云说。

    “噢，很多演员都做不到这一点的，他们只知道盯着自己的角色，研究出一套自以为非常好的演法，完全不跟对手交流。”安东尼奥说，“不过，周云，你在有两个地方，表演痕迹还是出来了。”

    “嗯？”周云一愣。

    “一个是胡丽叶塔她在问你是不是一个人搬过来的时候，你整个人在那一刹那的感觉变得像一个刺猬一样，给我的感觉就像是所有的刺都张开了，太明显，但陈珍她不应该转变得这么明显。还有一个就是你们听到楼上传来脚步声的时候，你跟胡丽叶塔同时抬头的一瞬间，你马上就松了口气，那是你下意识的反应，这个地方你可以先惊讶再松口气，处理出一个先后的递进效果出来，人的反应有时候没有那么快的。”

    安东尼奥非常精准地给出了自己的指导意见。

    周云一琢磨，马上明白过来，这还真是她自己刚才出现的问题。

    一个是设计的问题，理性上出的错。另一个是反应上的问题，感性上出的错。

    周云点点头，说：“安东尼奥，那我们等会儿再拍一条，可以吗？”

    “好的。”安东尼奥点头，“我也是这个想法。”

    他转头喊了一声胡丽叶塔。

    胡丽叶塔走了回来，“又有何指教？”

    安东尼奥说：“刚才你的表现非常完美，但是周云她有个地方，我让她再重新处理一下，我们再拍一条。”

    胡丽叶塔看了周云一眼，停顿一秒，说：“好吧。”

    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同意了。

    周云却没觉得胡丽叶塔这个不耐烦是冲着自己来的。她估计还是不满意安东尼奥对她刚才表演方式提出的异议。

    胡丽叶塔真的是一个非常有性格的女演员。

    拍第三条，这一次，周云屏息凝神，把前面两条的拍摄感受从脑海中过了一遍，整个表演的过程中，她觉得自己脑海中都坐了一个小人，在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表演。

    “非常完美！”

    第三条一拍完，安东尼奥高兴地说道。

    这一镜终于过了。

    周云笑了起来。

    胡丽叶塔也颇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胡丽叶塔是一个非常骄傲和自信的女演员，从她敢直接不同意安东尼奥的说法和意见就可以看出来。从影数十年，她虽然名气不是特别大，可是世界影坛里很多人都认识她，尤其是那些艺术片的大导演们。胡丽叶塔跟非常多的大导演们合作过，也因此而合作过很多的大牌演员。

    一个演员能够混成大牌，或多或少都有他们的可取之处。但是，胡丽叶塔一直自信自己不比任何人差，也因此从来不以崇拜或者钦佩的心理看待任何演员。当她资历越来越老的时候，就更不会这样了。

    周云确实真的漂亮，而且在镜头里随时可以爆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胡丽叶塔在周云以前的电影中看到过。可是，这也没有让她觉得周云就比其他演员要高明到哪里去了。很多演员就是靠着身上那种浑然不自知的美而闯下了极大的名声，但随着他们身上那种美慢慢流失，魅力消失，那种可以震慑银幕的气场也就跟着消散了。

    胡丽叶塔非常在意的是一个演员的修养，沉淀。她略有些惊讶，周云还这么年轻，就已经觉醒了自我沉淀的意识。三条拍摄，每一条都有着细微的差别，胡丽叶塔作为周云这场戏的对手演员，是最能清晰地感受到周云身上这种变化的人。

    很多演员的天赋，在镜头感，在自我的爆发力，在一瞬间攫取所有人目光的那种能力。

    但是周云却完全把自己交付到对手身上。尤其是在拍第三条的时候，她的节奏感一下有了呼吸似的，随着她的节奏而动，像一曲联奏的钢琴曲。胡丽叶塔在思考，自己是什么时候拥有从对手演员身上得到正面反馈的能力的？

    演员，无论对手演员演得怎么样，要信，而且还要从对手演员身上得到对自身的刺激，转化成正面的表演刺激。

    这非常难。

    胡丽叶塔知道。

    ——

    这场戏拍到晚上十点才收工。

    瓦德·斯特雷特等了将近三个小时，才等到他出场。

    只拍一个身影。

    收工以后，大家各自回去休息。

    周云在保镖的护送下上了车，离开片场。

    胡丽叶塔看到这一幕，撇了撇嘴角，说：“还真是个大牌明星啊。”

    安东尼奥·希尔拉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位好友，说：“她之前遇到过好几次袭击，不得不小心一点，你就别盯着人家了。”

    胡丽叶塔瞪了他一眼，说：“当初谁说好的要给我写一部主角的电影，到现在都没有见到，反倒给这个中国女人写了一个剧本。”

    “我……”

    “你可别说你是写了剧本才去找的演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开始这个剧本都没有设定是一个来自东方的女人，是你看中了她，才把剧本改成了一个来自东方的女人。”胡丽叶塔说，“你们这些导演啊，都是不讲信用的人，看到了让自己创作灵感爆发的缪斯，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安东尼奥，你以后不会成为一个专门拍东方女人的导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