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是我的缰绳
作者:爱吃肉的小同学   青州雪最新章节     
    容昭脚步一顿,她亲眼看着那些魂火倏然间拢入站在古齐月身后、那道满面凄惶的魂魄之中。
    古齐月察觉来了人,他立即住了口,敛下神情朝门外看去。
    待看清容昭的面容也是神情一凛。
    那日在青云楼只是匆匆一瞥,如今细看下来,这双眼是越看越像。
    容昭刻意忽视那道亡魂,只缓缓行至堂中,在古齐月对面坐下,对他的打量隐隐有些不悦,她抬起眼:“古大人何以如此看我?”
    古齐月一笑之下便挪开视线:“倒是我冒犯了,实在是觉得小娘子这双眼很像一个人。”
    明砚舟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容昭的眉眼像老师多些,可老师身死之时,古齐月分明还未进宫。
    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是谁?
    有夜风拂进堂中,将古齐月身上腐臭的气味吹进二人鼻腔。
    容昭对这气味也并不陌生:“古大人是从宫中而来?”
    “不是。”古齐月掩下眼中的情绪,他自嘲一笑:“二位对我今之来意怕是怀疑更多一些。”
    明砚舟自然也闻到了这阵难闻的气味,他并未露出嫌恶之色,只温声道:“怀疑谈不上,我只是很想知道古大人为何突然有了这样的转变,或者说我想不出翻青州一案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古齐月垂下眼,喉结轻滚,他许久未曾答话。
    容昭却见他身后那道亡魂突然落了泪。
    亡魂之泪,落下便会消失,人世中的寻常人无法察觉。
    可他眼中情真意切,倒是令容昭有几分动容,但她至今仍不能确定古齐月是敌是友,自不能在他眼前显露自己的异处。
    她垂下眼,耳边只听见封有余哀凄的哭声。
    明砚舟耐心极好,他并未开口询问,只旁若无人地起身,将自己未曾用过的茶盏置于容昭身侧的小几上:“我遣人寻来了些金毫春茶,你尝尝。”
    容昭莞尔一笑:“多谢。”
    古齐月并未抬头,他右手食指缓缓抚摸着左手的虎口。
    容昭正好低头,恰好看见他这一小动作,她心头急跳起来!
    若她未曾记错,叶期也曾有这样的习惯。
    她强自按下心中的奇异之感,视线缓缓上移,落在那张白皙无瑕的面容上。
    可是不像。
    叶家被抄斩之时,叶期也已十三岁,便是长大会改变些面容,也不会半分相似都没有。
    容昭的心升高又落下,一时有些黯然。明砚舟见她未有动作,眼中多了一丝担忧:“是何处不适吗?”
    “不是。”容昭抬眼看他,她抿了抿唇:“或是我多想了。”
    明砚舟听她如此说,又因着古齐月在场,是以也未再细问。
    他转身走回主座之上。
    古齐月此时才抬头:“二殿下既如此问,那我也不欲瞒你。家父死于青州一战,因着叶将军通敌,朝廷并未给战死的兵士发放抚恤,也是因此我才家破人亡,没了活路之下入宫做了宦官。”
    他微微一笑:“但阴差阳错,我发现刘敏之死有异,顺藤摸瓜又发现您完好的护心镜,这才察觉青州一案或有冤情。家父活着之时,不止一次赞扬叶将军心怀天下,如此大义之人我怎能袖手看着他蒙冤?且二殿下您应当知晓,柳党与我司礼监,早已水火不容!”
    “可你今日前来实在突然。”
    “您二位方才未曾闻到我身上的味道吗?”古齐月似乎并不觉难堪:“这是腐尸的臭味,您可知从何而来?”
    明砚舟拧紧眉,容昭也是神情凝重。
    古齐月身后的封有余早已泣不成声。
    “我前日里为虞兰川作证,得罪了柳党,他们为抓我把柄,残忍地杀害了一名宦官。”
    古齐月哑了嗓子,袖中的手握得死紧,身子都颤抖起来:“过完年,有余就十七岁了,可他只活到了十七岁。”
    容昭由此得知了那道亡魂的身份,她抬起头朝明砚舟轻轻颔首。
    明砚舟瞬间便理解了她的意思,此事是真!
    古齐月轻抚着虎口,眼神平静下来:“我不知晓叶宣是否有冤,但就我掌握的证词来看,张覃定不无辜!”
    明砚舟看着他神情真挚不似作伪,他温声道:“你父亲死于青州一战,他叫什么名字?军中似乎没有姓古的兵士。”
    “兵士众多,二殿下如何记得清?且家父无官职在身,更是不显眼。”
    明砚舟闻言敛下眉眼,手指缓缓敲着身侧的桌案。
    古齐月见他如此神色,心中知道他仍是未曾全然相信自己,便站起身:“二殿下不必如此早便回答我,明日我遣人将那宦官送来您府中,您可亲自审问于他。”
    随后他拱手一礼:“今日天色已晚,便不多打扰了。我知晓您的为人与抱负,当年那自背后而来的一箭,不知你心中可有恨?”
    “若我说我已然放下了呢?”
    古齐月一笑:“你若放下了,那日又怎会去青云楼?”
    明砚舟沉着眉眼,未曾答话。
    古齐月又朝着容昭一礼:“方才多有冒犯,请小娘子莫要怪罪。”
    容昭站起身避开:“古大人言重,只是不知你口中的故人是谁?”
    “她是我的缰绳,是我仅存的自尊。”古齐月说完也不管她有没有听懂,转身便告辞离去。
    容昭这才看向封有余,只见他哭得不可自抑。
    他刚想跟随着一道离去,便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封有余一怔,抬起泪眼望过去,只见容昭正看着他,眼中似有些不忍。
    哭声戛然而至,眼中替换上震惊:“你…你能瞧见我?”
    容昭微微一笑:“你是叫有余吗?”
    明砚舟站在她身旁,闻言也是有些诧异,他顺着容昭的视线瞧过去,却未曾瞧见半个人影。
    想来此处有道亡魂。
    他并不打断,只听着容昭开口。
    封有余瞪大了双眼,只听见容昭继续道:“你如今留连人世,可是有执念未消?”
    “是,实是我太过无能,仅一顿打便丢了性命。”
    “好人都在怪罪自己,坏人都在怪罪别人。”容昭走近些,看着他身上簇新的衣裳:“在你眼中,古齐月是个好人对吗?”
    “自然!”封有余急急道:“古大人虽为宦官,但他从不躬身。若他父亲未曾死于青州一战,家中未曾败落,想来他定然能做官,护一方百姓。”
    “他有这么好吗?”
    “有的。”封有余毫不犹豫,他神情认真:“但他如今似乎被这幅身躯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