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糖葫芦
作者:爱吃肉的小同学   青州雪最新章节     
    明砚舟只觉手掌上的骨骼都在颤抖,瞧见她几欲落泪,他也顾不得礼数了,握住容昭的手便将她带离了此处。
    容昭亦步亦趋地跟着,只觉掌心滚烫。
    二人腕骨之上的红绳珠串晃荡着,泛起温润的光。
    明砚舟领着她来到少有人至的后院凉亭,这才松开容昭的手。
    他就站在离她不过一臂之距的地方,方才交握的那只手已背去了身后。
    风拂过去,掌心中的热意消失殆尽,只余下满袖的凉。
    容昭紧抿着唇,等着他的答复。
    明砚舟胸口中尽是酸楚,他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故作轻松道:“哭什么?叶期还活着,乃是好事。”
    容昭闻言,咬紧了牙关才抑制住自己的哭腔,她深吸了口气:“你是如何确认的?”
    “那些过往如何作假?”明砚舟转过身面朝着风的来处,衣袍猎猎:“身形与步法可以掩藏,但本能无处可藏。我以旧时的剑招试探,他便露了马脚。我问他可还记得被我俩砍落的紫藤花?”
    “他如何说?”
    “他未曾回答,却自乱了阵脚。”明砚舟无奈地摇了摇头:“可一切都如此明显了,我若还猜不出来,那真是辜负了幼时相伴的那些年。”
    容昭闻言本想笑一笑,却突然就落了泪:“我曾认为自己是世上最可怜之人,无父母在身旁护佑,还要看见那些可怖的亡魂,可我前半生遇见的却都是贵人。养父待我恩重如山,前半生的风雨皆由他为我挡去。之后又遇见了你,为我敛魂、助我洗去污名。”
    “我多矫情啊,明明身体康健,手中还有些余钱可安稳度日,有什么可自怨自艾的?”容昭仓皇抬眼,泪落了满面:“我安稳地活了十余年,忘却了痛苦与仇恨。可我的兄长叶期,他丢了名姓,残缺了身体,埋葬了自己的青云志,蛰伏多年,便是欲为我叶家满门报仇雪恨!”
    明砚舟看着她因压抑声音,脖颈上暴出的青筋,他哑声道:“容昭,人的际遇难以预料,我们已经瞧见曙光了不是吗?且叶期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叶期!”
    “我知道。”容昭抬起眼,瞳孔中映着烛火的微光:“可他看见旁人身着官袍,定然是羡慕的。之后害我叶家满门的凶手纵是服了法,又如何还我兄长曲着膝、弯曲脊梁的这些年?”
    明砚舟闻言,瞬间便哑了嗓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凉亭之中沉默许久,只有灯笼下的流苏轻轻晃动。
    容昭抬手拭干了泪,面上泛起些勉强的笑意:“不过你说得对,他如今还活着便是好事,我叶家之人到底未曾死绝,世间还有与我血脉相连的兄长。”
    明砚舟负在身后的手已然紧握,心中酸涩不止,片刻后才开了口:“我如今才想明白那日他来我府中时说得那些话,竟无一字欺骗。”
    “他的父亲确实死于青州一战,也是自此才家破人亡入宫做了宦官。”明砚舟抬起眼,只见夜空中并无星辰与明月。
    “兄长向来磊落坦荡,只是因着面容与身份,不敢再与你相认,如何会撒谎欺骗与你?”
    “他今夜会来。”明砚舟未曾回头,方才那句话极轻地落入了容昭耳中:“我知晓你如今定然是坐不住的,可要去散散步?”
    “如今可还有铺子开着?”
    “你要买什么?”
    “我想买串糖葫芦,待兄长来时便送与他。”
    明砚舟闻言,神情顿时柔和下来,他扯唇一笑:“如今定然没有铺子开着了,不过府中有你用得上的水果与沙糖,不若便请厨娘教你做吧。”
    容昭神情渐缓,她笑道:“如此也好。”
    明砚舟看着她转身就往厨房走去,眼中笑意渐起,他扬声道:“若制成,可能给我留一串?”
    容昭未曾回头:“我怎是如此小气之人?”
    明砚舟瞧着她绕过廊庑,身影渐渐掩在了夜色之中。
    古齐月下了值,他骑着马先回到了那处院落,有余已走了几日,房中落了层灰。
    院中的树木已冒出了新芽。
    古齐月打了盆水,寻了块帕子便将院子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院中小菜圃中新长出来的杂草也被连根拔起。
    他忙了许久,直至汗湿重衫,待收拾完已至深夜。
    随手将帕子扔在水盆中,古齐月在院中站了许久,那些混乱的情绪终于平复。
    他妥协般抬起头轻笑道:“叶期,逃避无用,明砚舟岂是那么容易糊弄之人?”
    身上衣袍脏污了一片,他端了盆冷水擦了身子,又换上件墨色长袍,这才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走了出去。
    墨色的身影与暗夜顿时融合,密不可分。
    容昭坐在庭院之中,垂眼看着盘子中几串鲜红的糖葫芦,并不说话。
    明砚舟坐在她面前欲言又止。
    半晌后,她移开眼:“什么时辰了?”
    “人定已过。”
    “兄长还会来吗?”
    明砚舟看了看天色:“他答应过我今夜会来的,我相信他。”
    容昭闻言一笑,糖霜已开始融化,糖葫芦的品相已不如之前好看:“他再晚些,这盘糖葫芦就要不能看了。”
    明砚舟看着糖霜淋漓,温声道:“叶期一向言而有信,轻易不会食言。”
    二人又如此坐了许久,容昭只觉身后吹来的风都带上了刺骨的寒意。
    明明是春日了。
    她攥紧了手,克制心中的失望:“或是不来了……”
    话还未说完,黄柏便匆匆而来,站在门槛外看着明砚舟:“二殿下,有客来访。”
    容昭猝然转身,神色中染上了些许紧张。
    明砚舟反应极快,他端着那盘糖葫芦便站起身,朝容昭笑道:“来客人了,这盘糖葫芦便拿去招待吧。”
    说完见容昭呆立在原地未有动作,他空着的那只手便隔着袖子握紧了她的手腕:“跟我来。”
    二人并肩同行,挺拔颀长的男子手中端着一盘有些化了的糖葫芦,纵是指腹中沾染上了些糖霜,也未觉不妥。
    古齐月此刻正在中堂,面前已摆了盏茶,他揭开了茶盏看了眼便盖上了。
    片刻后苦笑起来,喃喃道:“倒是被有余养刁了嘴。”
    眼中神情萧索,自然不知道封有余的亡魂便站在他身后几步之外。
    封有余闻言,心中酸胀不已:“大人何苦如此?”
    这声低语未曾被听见,只被路过的夜色吞没。
    古齐月未曾等多久便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他并未起身,面上神情颇有些郑重。
    片刻后,二人相携而来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明砚舟已瞧见了他,只笑着将手中的盘子递给容昭,低声道:“去吧,做你想做的事。”
    容昭捧着那盘糖葫芦,到底是近乡情更怯。那双英气的眼中本是极淡的笑意,可慢慢地那些笑意全变成了泪。
    古齐月看清容昭的神情,心下已狂跳起来,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容昭紧抿着唇,手几乎就要托不住瓷盘,好容易行至古齐月面前时,她欲弯唇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明砚舟站在她身后,见状也是喉间一哽。
    古齐月垂眼看着鲜红的山楂,心中似预感到了什么,可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
    他终是哑了嗓子,低声道:“这是什么,你又是谁?”
    容昭听见他相问,只深吸了口气,泪依旧簌簌而落,她磕磕绊绊道:“兄长,可……要尝尝朝朝亲手做的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