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地下通
作者:树迦晨舁   刺客列传三离战于野最新章节     
    长剑划破花魁衣衫,刺入了半寸有余,溅出一串嫣红的血珠。
    “你杀我,就等于杀死了他,杀死你们的记忆。”
    花魁看着慕容黎,展颜微笑,用他的心脏向慕容黎的剑锋推进。
    一种难言的痛楚袭来,这一剑似乎真真切刺入了巽泽的胸膛,仿佛有个心声在质问,他怎可伤他?
    鲜血飞溅中,几乎是出于本能,慕容黎撤回长剑,想要抱住他,捂住伤口。
    一瞬间的恍惚,花魁猛然上前,将慕容黎抱紧,喃喃道:“阿黎,就算灵魂是旁人,可这具身体里的记忆里全都是你,是一种想要保护你的欲望,你若愿意,我也可以是他,护你一世。”
    温热的鲜血隔着心脉的搏动浸湿慕容黎的衣衫,慕容黎凝立不动,感受着多年以来对这具身体千缕万缕的渴望。
    但这个拥抱并没有久违的温度,只有一种像是浸到了冰水中的透彻寒意。
    他的心底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安分守己便也罢了,还想利用他的思念,蛊惑他。
    慕容黎突然驱动内力,将花魁的这个拥抱弹开。
    花魁的后背重重的撞在了这个屋里唯一一张供桌上,他抬起头,看着慕容黎那冰冷的剑芒刺过他的眼眸,刺进了供桌。
    慕容黎扶着深深扎入供桌的长剑,仿佛是将所有狂放无处可泄的怒气也一并扎了进去。
    他俯身,居高临下,一把扼住花魁的咽喉,眸子深处有将此人碎尸万段的盛怒:“本王不管你为何会长着和他一样的容颜,但他的容颜不容你玷污,他的名声不容你败坏。即便本王对你下不去死手,本王也会让你死在万箭之下。”
    剧烈的疼痛让花魁眼底的温度在一点点冷却:“你不相信我说的?”
    慕容黎冷冷提起他:“此种妖言,你不妨再编个十个八个,看看本王信与不信?”
    “也是哦,让凡人接受这样的事实,还真是要让你看点别的东西。”花魁一点一点放松,脸上重新浮现出笑容。
    他抬起手,聚起一团紫雾,向慕容黎的眉心按了去。
    慕容黎清楚的认识到,这团在眼前飘动的东西一旦打入自己身体,便将万劫不复。但他却仿佛被什么定住了一般,不能躲避,不能反抗,只能欣然的接受命运的到来。
    突然,腕间迸出一串艳丽的烟火,无尽绚烂,灼向花魁的手。
    花魁惊叫一声,立刻将手缩回,却还是被那诡异的烟火灼伤了皮肉,他的重紫妖瞳中闪过一丝恨意:“又是他。”
    是那个通灵手镯发出的灵光破了花魁的紫雾。
    慕容黎正自诧异,花魁摧毁了供桌上的一个枢纽,反手将他束紧一起向地下甬道滚去。
    *
    腕中通灵手镯同样闪出一圈绚烂的烟火后,沐莬便向那间书阁冲了去。
    “慕容。”
    又被方夜横剑柄挡住,差点弹了回来。
    沐莬不理解:“你干嘛又拦我,没听到里面有打斗吗?”
    “国主的私事,与世子无关。”方夜也不理解,这是王上和王的东君之事,关世子何事?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打架是常有的事,他做为一个懂事的臣子,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插足,只盼国主狠狠揍郡主一顿,让郡主知道做不得荒唐之事。
    免得又像当年自己喊了一句国主,国主就刺了执明一下,加深了更大的误会,嗯,要不得。
    千万不能闯。
    沐莬抬起他的右手,直想敲破方夜的榆木脑袋:“什么狗屁私事,是安危大事,它刚才向我发出了信号,慕容有危险。”
    手镯挺别致的,但也看不出所以然。
    方夜善意提醒:“除了王上,里面那位的门不是人人敢撞的。世子切勿冲动,保命要紧。”
    郡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想当年天权王头都能被扭掉几颗,婴矦灭一族,懂?
    都知道里面的人厉害了,还不破门?有这么保护国主的吗?
    “懒得跟你解释。”
    通灵手镯可传递另一方有危险的事,你个普通凡人岂会懂。沐莬白了方夜一眼,移形换影,瞬间闪了过去。
    方夜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书阁的木门便被沐莬直接撞破。
    他脑袋嗡了一下,紧接着心也跟着沉下去:“王上……”
    空空的书阁中,连个鬼影都没有,更别说慕容黎和花魁。
    “血洒了一地,人凭空消失,还说不要紧。”
    沐莬忍不住吐槽,方夜不答,迅速地毯式搜索了里里外外,却找不到任何机关枢纽,他此时比谁都着急。
    丢了王上可比丢他的命还严重。
    “这血不是慕容的。”沐莬抹了地上的血迹在鼻尖下闻了闻,面色难得沉重,“无论刚才慕容跟谁在一起,那都不是善类,你能调动多少军队?要尽快找到慕容才行。”
    方夜自然知晓要尽快找到慕容黎,只是血迹既不是慕容黎的,想来郡主不会伤害王上,绷紧的心松了些:“郡主虽然并不和善,但不会伤王上,带走王上或许有别的用意。”
    沐莬:“郡主?什么郡主?”
    方夜:“国主的……”
    “那是一只妖,笨蛋。”沐莬把手上残留的血迹往方夜身上抹去,鄙视道,“是只妖抓了慕容。你们郡主是妖吗?”
    方夜怔了怔:“世子不要开玩笑。”
    妖?闻所未闻。
    这个信息量有点大。只能说郡主是魅惑王上的妖孽。
    妖?
    他得缓缓。
    “血迹上有妖的气息,跟你说了你也闻不出来。我们北冥王室被称为神荼,至少在看妖这方面是不会看错的。”沐莬郑重道,“修成人形的妖道行不浅,须得动用大量军队,你去办。我想办法确定妖的位置,再与你联络。”
    这世间有妖?
    妖不应该是青面獠牙,凶神恶煞,三爪六腿的动物吗?
    竟然是郡主那般好看的人?
    方夜质不质疑不要紧,找慕容黎才最要紧,当日便整肃了禁军万人,蓄势待发。
    *
    甬道乌漆嘛黑,也不知有多长。
    两人滚了足足半柱香时间,停下来的时候脑子几乎变成浆糊。
    慕容黎无法宣泄的怒气也消减了大半。
    花魁靠着墙壁喘息,掏出一颗夜明珠照亮了四周,也照亮了他的脸,惨白惨白的,大概也是滚得血脉不通,大脑缺氧了。
    何止容颜,束发玉冠也不知什么时候滚落的,现下的二人,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怎一个蓬首垢面可形容。
    调息片刻,慕容黎看了花魁一眼。
    凌乱的长发半遮他染了泥土的小花脸,竟是少有的清澈。
    那年,慕容黎诈死前往玉衡,巽泽就是这般污头乱发从炼丹房里跑出来,蒙着脸调皮的惊道,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剔除了庸脂俗粉的风尘气,这样的花魁处处是巽泽的影子,让慕容黎一阵恍惚,实在无法继续板起脸来与他较劲。
    既来之则安之。
    慕容黎淡淡道:“这地洞是你挖的?”
    花魁把夜明珠拴在束腰处,漫不经心点头:“嗯。”
    慕容黎:“阿巽设计的密道比你这种好太多,至少不会用滚的,更不会这般狼狈。”
    “我才刨出来,就要急着逃生,哪里来得及整修。”
    “是本王要杀你,你把本王带下来,谈何逃生?”
    花魁看着慕容黎,笑颜如初:“我就是他,阿黎不会杀我的。”
    慕容黎眉峰抽了抽,断喝:“不要叫我阿黎……”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人不是巽泽,但如此近距离相处,阿黎阿黎撩拨着,心中难免悸动,这张魅惑众生的脸自然也能魅惑他,若被感情左右,迷失了心智,只怕不能自持。
    阿黎是巽泽的专属,任何人这么唤出来,他都介意。
    花魁神光顷刻黯淡下去:“好吧,王上。”
    慕容黎别过脸:“知道本王不会杀你,为何还要往地洞跑?”
    他姑且称之为地洞,不是地道。
    “是王上不让我出书阁半步的,还说你自己下不了手,会叫你的臣子放箭扎我。”花魁清淡淡又是一笑,“我不能从门那里出去,是不是得打个地洞钻出来?难不成上天啊!”
    慕容黎冷笑:“若非你用这张脸行此招摇之事,本王何至于……”
    何至于怒从心中起。
    花魁:“你很在意?”
    慕容黎冷哼:“若你安分守己便做罢。”
    花魁狡黠道:“可是他真的很好看,为何不能让天下人见证?”
    “你触了人性丑陋的底线。”
    “我又不是人。没有人性。”
    可我没有人性,又有什么药能在我身上起作用?
    不经意的话,总是涌出慕容黎许多思绪。
    这天下能让巽泽就范的,唯有他慕容黎,那些妖魔小丑,怎有近他身的资格,那么,花魁之身,又岂会是巽泽之身。
    慕容黎不想继续听花魁胡言乱语的天方夜谭,环视所在,空间并不大,四周都是泥壁没有别的暗道,且阴潮,呆久了空气稀薄定会窒息,无奈道:“地道一直呈下滑趋势,只会离地面越来越远,如何出去?”
    “我又没打算现在出去,等我想出去的时候,再往上刨一条道。”花魁看着慕容黎,忍不住笑了起来。
    慕容黎不明所以。
    就见花魁抽出一块锦帕,突然靠向自己,慕容黎本能对他设防,只是内力还没聚起,就被花魁扶上自己肩的手驱散了。
    慕容黎瞬间明白,若他想杀自己,也如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可他却受了自己那一剑?
    锦帕有些凉,触在脸上的动作却是极尽的温柔。
    花魁轻轻的拭去慕容黎脸上沾染的泥灰,心不在焉道:“并不是我想对你这样,只是一旦看到你不好,他的记忆就会影响着我,令我也跟着难受起来。”
    拥有如此强大灵力,莫不也是仙门中人?何况还知道自己和阿巽的过去,莫非与巽泽师出同门?
    慕容黎看着他:“你不是要让我看点别的东西证明你说的话,为何又不急着出去?”
    “我受伤了,还流着血。”花魁把锦帕往自己胸口一按,疼得有些龇牙,“上面有神荼,他们能闻着血味找到我,要等我伤口愈合不再流血才能上去。”
    神荼?莫不是与通灵手镯有关?
    慕容黎道:“你把本王带下来实非明智之举,本王失踪,不出一个时辰,定会全城戒严,高度布防,瑶光精兵掘地三尺,早晚会把你挖出去。”
    “才挖三尺?我可是挖到百尺之下。”花魁挑起戏谑,“而且我们滚下来的时候,防止神荼闻味寻踪,我顺手封了入口三丈,都填得严丝合缝。愚公移山一辈子都没挖出一个坑,他们下辈子都找不到你。”
    慕容黎气极:“你是土拨鼠吗?”
    花魁不可思议看着慕容黎:“王上这是与我玩笑?”
    慕容黎转过身,不再理他。
    花魁:“喂!你头发很乱。”
    “拜你所赐。”
    “我有簪子,我帮你啊。要不然我心情会很糟。”
    “与我何干?”
    “有关。”花魁也不惧慕容黎冷冰冰的威严,指尖一朵紫芒点过去,就把慕容黎定在当场,“你要好好的,我的心情才会好。”
    他没说谎,他手上确实有个簪子,慕容黎眼睁睁看着他捡了个石头变出来的。
    慕容黎:“……”
    他不止变出了支簪子,还变了一把石梳子,小心翼翼替慕容黎整发束发。
    只不过等他把慕容黎头发束好后,慕容黎脸色苍白,神光全无,有出气无进气般咚的一声摊了下去。
    花魁大惊:“喂!你怎么了,你别是要死了吧?”
    慕容黎苍白无力道:“地下活气稀薄,没有空气对流,你感觉不到闷吗?不出一炷香功夫,你我都会因没有足够的空气而窒息,这是常识。”
    花魁看着慕容黎,突然笑了起来,手中忽然出现了一只小小的玉瓶:“我懂了,你要的是这个。”
    慕容黎沉下脸,他要的是赶紧出去,这种地方呆久了,迟早幽闭……
    玉瓶光滑圆润,算得上稀世奇珍,其形如水,不足七寸,中心竟有一小槽,慢慢凝出一槽冰露。
    花魁从玉瓶中取出一粒褐色丹丸,给慕容黎吃下,又将槽中一滴晶莹的露珠接在指尖。
    而后,轻轻沾上慕容黎朱唇。
    慕容黎一时还没适应,差点想咬还他一口。
    “注意仪态,你比土拨鼠还凶!比神荼还奸诈,他怎么偏偏要惦记着你!”花魁经不住失声叫道,可怜着他的玉指,“我给你吃的是冰玉护心髓,这东西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每天饮一滴丹露,就算困你三个月,你都不会受饥渴之虞。”
    慕容黎沉默不语。
    花魁慢慢浮起一丝讥嘲:“如果这样你还会苍白窒息,那一定就是装的。”
    慕容黎:“……”
    果然,他现在仙姿玉貌,容光焕发,连假装无力都没办法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