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黑透的时候，苏瑶瑶还没回来。
    夏露和林晓南也担心大半夜的一个小姑娘出事，就拉着林晓东出来找她了。
    白天割下来的麦子都要送到稻场，这会儿两人应该都在那里。
    到了之后发现不止她们出来找人了，赵二燕的大女儿初一也出来帮她妈妈干活了。
    但赵二燕显然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一边干活一边骂骂咧咧：“死丫头动作快点，还想不想回家了。”
    “你个没用的玩意儿，也不知道生你有什么用！”
    “你快点啊，再不快点回家就等着挨打吧！”
    “你说说你有什么用，就不能跟你哥哥弟弟学学，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
    林晓南听见这话就怒气冲冲的想冲上去理论，然后被夏露拉住了。
    林晓南有些不明所以，夏露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现在上去帮忙，赵二燕受气之后晚上回家只会把怒气加倍发泄在她女儿身上。”
    林晓南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瞬间有些垂头丧气，是她想的简单了。
    苏瑶瑶也看见了他们几个，她有些讶然：“你们怎么来了？”
    夏露笑着说：“看你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有点担心过来看看。”
    “我快好了，等我一小会儿就行。”苏瑶瑶有点感动，他们是真的为她着想的。
    “行！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你不着急慢慢来就行！”夏露安慰她。
    赵二燕看着她们过来似乎心情更不好了，但她不敢冲着她们发脾气，就只能把气撒到初一身上。
    初一整个人一直都很沉默，无论赵二燕骂的多难听，她都不说话。
    赵二燕似乎也习惯了这闷葫芦的性格，后来骂的累了也就闭嘴不说话了。
    她看到有人过来，原本还想着他们能搭把手帮忙呢，结果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等着。有心想骂上两句，但看到旁边人高马大的林晓东却不敢开口了。
    她只能不断地通过骂初一来凸显自己的存在，骂到最后自己也累了，只能再次重复繁重的劳动。
    好不容易那边完事之后，几个人联袂而去，苏瑶瑶在路上给他们解释：“初一比你们早来一会儿，赵二燕看见她就开始骂她，觉得她来的晚，一点都不孝顺。”
    说完又有些愤怒：“初一是在家做完饭才过来帮忙的，一大家子人就来了她一个，赵二燕还骂她。我看不过去帮腔两句，她就骂初一更厉害，到后来我也不敢再说话了。”
    林晓南听完之后心里更不舒服了：“这女人太过分了，心思不正，头脑愚蠢。”
    夏露看她们这嫉恶如仇的样子不由得好笑：“行了，咱们赶紧回去，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
    她们再愤怒又能怎么样，不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到了知青点之后，夏露和林晓南把给苏瑶瑶留的饭端了过去，也省得她回来还要再开火。
    然后几个人又开始了刚才的话题，苏瑶瑶对她们说：“你们不知道，初一来之前，刚刚葛老大也来了，觉得赵二燕动作慢，又打了她一巴掌，骂得可难听了。赵二燕被打得一动不敢动，葛老大又踢了她几脚才走。”
    她一边吃一边说：“我一开始觉得赵二燕可恶，但看到葛老大打她的时候还是觉得她可怜。她在外面耀武扬威的，在家却被自己丈夫欺负，要是拿出在外头欺负别人的泼辣劲儿，葛老大也不敢上来就打她了。”
    林晓南也说：“她丈夫也太过分了，因为没有回家做饭就冲上来打，打完一次之后还要再打一次，真是一个畜生！”
    苏瑶瑶突然想到了方月，又开始愤懑不平：“还有啊，赵二燕平时那么厉害，她怎么就不学学方月，人家好歹还知道找人帮忙呢！”
    夏露问她：“你觉得赵二燕可怜吗？”
    看着这货点点头，顿时无语了，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她：“方月性子怯懦胆子小，她也是被打了很长时间才敢反抗的，你还记得是因为什么吗？”
    苏瑶瑶点点头，然后问她：“当然记得啊，怎么了？”
    林晓南也一脸疑惑，她来了之后也知道这位知青的事情，当时还为她脱离苦海庆幸了一会儿，但她和赵二燕有什么关系吗？
    夏露看着这两张疑惑的脸解释道：“方月一开始也是不敢反抗林有财，一直到林有财要伤害楠楠时才豁出去举报的。我虽然觉得她醒悟的晚了一些，但她却实实在在没有被同化，没有觉得她是女人就应该挨打，也没有觉得女孩子不值钱。”
    然后掷地有声的说：“这才是她敢反抗的原因，也是她能够举报成功的原因。”
    夏露看着这俩货还没想清楚，顿时无语：“你们难道不知道赵二燕平时怎么对待女儿的吗？就算不知道她平时对初一怎么样，但是看看今天这态度也应该明白了，肯定是非打即骂啊！”
    赵二燕和她姐姐一个德行，儿子就好吃好喝的养着，到了年纪就送去上学，女儿天天在家像陀螺一样转的做家务，别说上学了，平时连饭都吃不饱。她妈要是在外面受气了，她就是一个免费的出气筒。
    林晓南听夏露说完沉默了，她家里不是那种刻薄人家，虽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家里的资源也都是平分的，不会因为男女之分而薄待谁。
    就算是这次下乡家里给他们兄妹俩的也都是公平的，平时家里的活也基本都是她哥干，要不是他实在没有做饭的天赋，她连饭都不用做。
    苏瑶瑶更是家里独生女，零花钱向来大把大把的。她妈妈更是一个标准的铁娘子，事业上完全不比她爸差，她完全不理解这种思想。
    夏露叹口气看着苏瑶瑶说：“你别忘了，那几天村里人是怎么说方月的，都说她没事找事，被打一顿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瑶瑶好像明白了什么：“对，我记得当时好像好几个老娘们都说方月矫情事多，觉得她因为女儿挨打跟林有财闹起来不值得。”
    林晓南在旁边听得一脸愤怒：“她们怎么敢这样，女孩儿怎么了，他们不都是女人生的，真是，真是……”
    半天也说不出更难听的话，愤怒的丢下“过分”两个字，然后等着夏露继续说。
    苏瑶瑶顿时觉得自己刚刚可怜赵二燕简直是脑子有病，丢下一句：“赵二燕就是活该，太可恶了。怪不得不敢反抗呢，合着她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
    夏露听着这没啥杀伤力的话更无语了：“你说错了，赵二燕不反抗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她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女人挨打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大事。”
    这话一出着实震惊到了两人，这一点她们完全没有想到。
    过了好一会儿，林晓南仿佛才找到声音一样开口说话：“露露，你说这到底是谁的错呢？挨打的是方月是女人，她去举报，给自己讨公道也是女人说她矫情，她们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这也不是什么犯忌讳的话，既然都说了，那就干脆一次性给她们分析清楚，省得以后麻烦。
    “方月去举报的事情，你觉得就只有女人觉得她矫情吗？村里的那些男人的态度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这俩货又是一脸迷茫，夏露简直感觉到心累，“今天赵二燕挨打，跑过去阻止的是大队长，可是队长第一关心的不是她挨打了，而是担心地里的任务完不成。之前方月挨打，处理那件事的是村长，可村长最关心的也不是方月挨打了，而是担心会影响村里的名声。”
    “他们是男性村干部，他们的态度足以说明村里大多数男人的态度。村里的那群女人天天到处议论讥讽才导致男人的态度不明显。可实际上他们的看法是一致的，都觉得女人天生就应该服从男人，女儿不如儿子重要。”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受益者很有可能就是始作俑者，这句话用来形容这种情况实在太合适不过了。”
    两人听到这一针见血的分析不由得脸色铁青。
    这个年代有着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女人被男人压迫，驯服，大部分都活得极度没有自我。可是难道她们天生就是这样？
    那肯定不是的！奴性都是被训练出来的，真正把她们驯化的是她们的父亲，丈夫，儿子，从出生开始就耳濡目染的接受不公平的待遇，听从那些不合理的要求，导致她们不敢也从来没有想过反抗。
    而本来最应该保护她们的母亲也早就被驯化，成了施暴中的一员，甚至是首恶。
    对于从小被压迫的母亲来说，她们在这样的环境下，能真正欺压的也就只有女儿了。
    为什么呢！因为其他人惹不起，没出嫁之前反抗父亲会挨打，反抗母亲也会挨打，跟哥哥弟弟闹矛盾还是会挨打。
    出嫁之后，按照现在的思想，嫁进来的媳妇在夫家就是一个外人，更是谁都不敢反抗。
    但是女儿出生之后，她仿佛就找到了一个宣泄渠道，因为没有人会给女儿撑腰，她可以尽情的责打辱骂，让女儿经历一切不公平的事情之后成为另一个她。
    “你们还没明白吗？村子里大部分人家都有点儿重男轻女的思想，女孩子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很多都被驯化了，就连她们自己都觉得自己就应该为了父亲，丈夫，儿子奉献。不止她们，就连自己生下的女儿也应该这样。”
    “而提出这种思想的反而是最大的受益者 —— 男人！”
    “你们想想，赵二燕为什么只敢打骂女儿，不敢动儿子。她女儿来帮她干活照样会挨一顿打，她天天当牛做马的伺候儿子反而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因为她家里的男人喜欢儿子，她为了讨好一家之主只能生儿子，拼命的对儿子好，不然挨打的就是她。”
    “其实这一个现象很普遍，咱们因为出生在城市里，家族女性长辈又都有能力，有工作，有经济能力，所以这种情况才少见。但村里子相对封闭，还是保留了原有的风气，所以你们才觉得不可思议。”
    这话一说出来，气氛更沉默了，那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夏露看着呆呆地两个人也叹口气：“赵二燕是受害者，可她也是施暴者。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不是咱们可以改变的，眼不见心不烦就是了。”
    “方月能顺利解脱是因为她自己想明白了，不然其他人再想帮忙也是白搭。说实话，如果方月当初也像赵二燕一样打骂她女儿，我也不会帮她的。”
    夏露今天跟她们分析这些，也是觉得这两个姑娘人品都还不错，这段时间大家相处的都算是和谐，不然才懒得浪费口舌。
    这俩姑娘都有点虎，她还真担心她们一时冲动上头想着去解救其他人，那简直是自讨苦吃。
    这种年代悲剧不是她们凭一己之力可以改变的，她们所认为的村里人百分百不认同。既然改变不了什么，那么一开始就不应该插手。
    就像今天如果她们帮了初一，反而大概率会让初一回家再挨一顿打。
    除非她们可以负责初一以后的生活，可以一直保护她，否则就不要插手。
    说到底，她们几个都是无依无靠的知青，顾好自己已经很费劲了，多管闲事的下场那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最好的选择是：收好多余且不值得付出的同情心，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
    林晓南和苏瑶瑶也不是真的傻子，自然明白夏露的用意。
    苏瑶瑶自嘲：“是啊，咱们自己过得还不如人家呢，哪有资格去同情她们，顾好自己就是了。”
    夏露看了看时间说：“你们想明白了就好，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赶紧休息，明天还一堆事儿呢！”
    苏瑶瑶站起来送她们两个，一边走一边说：“露露，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今天谢谢你们两个了。说好了啊，等闲下来我请客，你们谁也不能跟我抢。”
    几个人道别之后就各回各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