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心殇
作者:疯牛马不相及   晟土最新章节     
    紫云城,城主府大殿。
    姬然高坐在主位,两侧坐满了文武幕僚。
    “昨日有多少粮草进城?”姬然翻着面前的奏折问道。
    “禀少母,共计五万石。”统兵大将军宁仇道。他已经年逾古稀,乃是临危受命。
    “周边小城的人口可都迁入城中了?”
    “遵循少母意思,我们没有强制要求。除了极少数不愿意离开的人,大部分已在城中安置。”
    “嗯。”姬然点着头,又道:“派出去的两路援军可回来了?”
    “齐鸣带领的新军已经渡河,宋远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拙山的大雾早已消失,难道他们遇到了三氏联军?”姬然疑惑道。
    “臣已派出大量的探哨,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
    姬然继续发问。
    “可探听到了三氏联军的消息?”
    “他们正在汨河对岸日夜造船。”
    “宁将军觉得水战可否?”
    “承平日久,水师荒废,恐怕难堪一战,且如今我军孤寡,敌军人数众多,臣以为不妥。”
    “那便继续实行坚壁清野,等待两路援军归来。”
    城主府的议事持续了很久,等姬然走出府邸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在西边了。
    她缓缓向着远处城墙而去。
    城中的人很多,已经到了人满为患的地步,街道上随处搭着帐篷,穿着朴素的人们或蹲或立靠在两边,皆是神情紧张,一种无形的恐慌在人群中隐藏着。许多的房屋上挂着白绫,隐约有哭声传出,那是死了兄弟孩子丈夫的人家。
    随着姬然的到来,人群密集的街上自动让开了一条通道。
    人们带着好奇,敬畏,悄悄的,欲盖弥彰的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少母。
    “齐氏该死!还我夫君来!”突然人群中冲出来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手里拿着一把剑直冲向姬然。
    她还没有碰到姬然的衣角,轻而易举的就被侍卫们架起。
    “放开她。”姬然轻轻道。
    “少母她是个疯子。”一名侍卫道。
    “放开她吧。”姬然再次道。
    侍卫夺下女子的剑,松开了手。而女子也没有在动,只是无力的坐在地上,大声咒骂着齐氏。
    姬然好奇的走到她的身边,问道:“你如此仇视齐氏?只是因为死了丈夫?”
    “齐家害死了我的丈夫,难道我不应该恨他吗?
    “你知道我是谁吗?”姬然始终表现的心平气和。
    “齐家的少母,你也该死!”女子恶狠狠的道。
    “或许我是该死,不过还不是现在。”姬然轻轻笑了笑,继续道:“你知道我也死了丈夫吗?”
    女子一愣,她确实知道。
    “杀他的人是三氏联军,杀你丈夫的人也是三氏联军,士兵死在沙场,是他们的归属,他们没有退缩,说明他们都是英雄。”
    女子一时哑口无言了。
    姬然伸出手:“起来吧,我们同为洛州子民,便应该一起维护洛州的利益,不要让英雄们的血白流,他们是为了洛州的荣誉而死,如今我们也应当为洛州的荣誉而战。”
    姬然的话语轻飘飘的,飘到了周围每一个人的心头。
    “敌人要来了,我得去城头守望,你若不解气,大可继续辱骂,城里的士卒不会加害于你的。”
    留下一句话,姬然带着侍卫走了,女子呆愣的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沉静了好一会,她走了,眼里多了一丝清明。
    城墙下,姬然正在一步一步踩着石梯往上。
    年深日久的阶石上有着明显的腐蚀痕迹,阶梯的中间已经被踩的微微下陷,点点青苔在两边生长。
    整个城墙上都是风吹日晒的痕迹。
    姬然莫名的伸出一只手,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古老的砖石,细密的沙子滚动在她的指尖。
    “你们在这里等候。”登上城头,姬然吩咐了一句独自走向了城上垛口。
    她抬头仰望,天边正是黄昏斜阳。
    和那名陌生女子说话的时候,姬然的内心并非无动于衷,死了丈夫任谁也不会好受,若是可以她都想像那名女子一样大声的哭泣,大声的叫骂,大声的嘶吼,把对这个世界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
    可是她不可以。
    她的身份给予了她尊贵,也给予了她桎梏,如今她肩负着守卫洛州南方门户的重任,不能露出丝毫的软弱。
    姬然很清楚洛州早已经人心惶惶,因为周围的敌人太多了。
    天边的斜阳在流动,越来越靠近山头。
    这一副画面和姬然的某段记忆重叠在了一起。
    夕阳下的海边沙滩上,靠坐着两个人。
    “然然,你说以后我们的孩子该叫什么名字?”
    “不想和你说话。”
    “我们都成婚了你害羞什么?”
    “滚远点。”姬然别过了头,齐苍死皮赖脸的坐到了她的另一边:“我觉得如果是女孩就叫齐然,这样我就有两个然然了。”
    “你想的美!”姬然没好气道。
    “是男孩就叫齐天,我要他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就要求人家。”
    “我怎么不是了?你去海月城问问,那家那户不知道我齐苍的大名。”
    “不要脸!”
    “嘿嘿,你说我不要脸,那我就不要脸一个给你看看。”
    “啊,别过来……”
    “少母,天黑了。”侍卫提醒的声音响起。
    姬然缓缓睁开眼睛,感觉脸颊有些湿润,她不由问道:“下雨了吗?”
    “没有。”侍卫回答。
    姬然伸手摸了摸脸颊。
    原来是眼泪。
    ……
    齐苍兵败,战死汨河的消息传开了,整个晟土巨震,除了洛州人,十境的人们茶余饭后无不议论纷纷。
    整个洛州境,家家挂白绫,户户起哭声。
    得知齐苍战死的消息后,项蓉当天就病倒了,洛州的内务匆匆的交到了齐兰手里,她日日忙的焦头烂额。
    黑夜转眼来临,齐兰终于得空,可以喘息片刻。
    她在空荡荡的议事殿坐了一会,心头大股大股的悲伤涌上。在这大殿里,她似乎随处都可以看见父亲和大哥的影子,好像他们就坐在自己的身旁,音容笑貌犹在。
    她知道,不能在继续坐下去了,不然就会沉寖在悲伤里无法自拔。于是站起身,向着母亲项蓉的院子里而去。
    金明洙已经不再修炼圣灵力,她整日的时间都花在照顾项蓉上面。
    房门吱呀一声响了,推门而来的是齐兰。
    “母亲怎么样了?”齐兰的声音带着疲倦,眉目也是无精打采的。
    “早些母亲醒了一会,可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流泪,现在睡过去了。”金明洙回道。
    “你也照顾了母亲一天,先下去休息吧。”
    “兰姐姐还是你去休息吧,你白日还要处理政务。”
    “没事的,我守着母亲一会就走。”
    “我陪着你。”
    齐兰找了个椅子坐下,呆呆的望着床上躺着的人,也不在说话了。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上的项蓉起了动静,一直聚精会神关注着的金明洙立马走到了身边。
    “母亲。”
    项蓉微眯着眼睛,屋子里明亮的光照的她有些睁不开眼。
    “明洙现在是几时了?”项蓉的声音有气无力,好像行将木就的人最后的呢喃。
    “回母亲,现在是丑时了。”
    “丑时……”项蓉叹息着,眼里又滚出来眼泪。“我还记得苍儿就是在丑时出生的。”
    “母亲,大哥已逝,还请你节哀,保重身体要紧。”金明洙恸声道。她自小没有感受过多少母爱,项蓉给了她一大半曾经那种温暖的感觉。她真的很敬爱项蓉。
    “他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能不悲伤啊。”项蓉泪流的更厉害了,呼吸都哽咽了起来。
    “母亲……”金明洙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只能握住她的手。
    这时在椅子上昏睡过去的齐兰醒了过来,她拨开身上的兽皮毯子两步走到了项蓉身边。
    “母亲,不要哭了,你再哭坏了身子,我们齐氏就完了。”她悲恸道。
    “小兰,都是我害了你哥哥和父亲,是我愚昧啊!”看见齐兰,项蓉的情绪激动了起来。
    “母亲你说什么胡话呢,人各有命,怎么能责怪你呢?”
    “是我,都是我……”项蓉神情魔愣。“我如果劝阻你父亲前往长歌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劝阻你大哥讨伐金氏他也不会死在他乡。”
    “我不是贤妻亦不是良母。”
    “天神你最该带走的是我这个罪人啊!”
    最后一句话项蓉竟是仰面嘶吼了起来。
    “母亲,别哭了,你没有错,错的是高氏,元氏,南云氏,是他们的阴谋,与你毫无关系啊!”她的模样着实吓到了齐兰。
    “我是齐氏的罪人。”项蓉摇着头,哀莫大于心死。
    “母亲。”齐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跟着大哭了出来。
    项蓉抚摸着齐兰的额头,又看向金明洙。
    “小兰,明洙。云儿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回来,以后的齐家就交给你们了,不要怪母亲给你们留下这个烂摊子。”
    “母亲,不要再说了,你会慢慢好起来的,齐家不能没有你,我也不能没有你。”齐兰哭诉着道。
    “母亲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金明洙也跟着说道。
    项蓉没有说话,出奇的露出了笑容。
    第二日齐兰从一具冰冷的尸体上醒来,她呆在了原地,神情麻木,连哭都忘了。
    “兰姐姐,母亲死了。”这是金明洙第三遍提醒。
    “我知道。”齐兰终于做了回答。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金明洙显得手足无措。
    齐兰又何尝不是如此,她沉默了一会道:“我们先将母亲死的消息隐瞒下去,如今嫂嫂还在前线,母亲的死讯传出去我怕整个洛州都会动荡起伏,造成前线士气跌落。”
    “好,我明白了。”金明洙不懂政治,但是她经历过金明城死去被人嘲讽欺负的日子,深知树倒了猢狲会散。
    “明洙。”齐兰认真的看着金明洙的眼睛。“以后守护洛州的重任就交到我们手里了。”
    “嗯!”金明洙重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