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贽也是泉州人？”
    陈灏为什么用“也”这个字呢？
    主要是来泉州这些天，他是发现泉州的古代名人真的太多了。
    厦门的名人其实也不少，但主要是近代名人，毕竟厦门往前面几百年，实际上就是个小渔村。
    顾南溪愣了一下，反复看了遍门上的牌匾，这才说道：“我知道李贽是泉州晋江人，但我还真不知道这里有个故居。”
    “那我们进去看看吧。”
    陈灏虽然文学底蕴远不如顾南溪，但是李贽这位牛人还是有所耳闻的。
    等两人走进去，发现不光是外表破败，里面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相比许多地方富丽堂皇的装修，李贽故居说是“寒碜”也不为过了。
    入口处是条通道，两面贴着十几年前李贽故居修葺一新后各级要人来访的照片，但十多年已过去，照片都已掉色。
    灯光不是太足，有点暗有点潮湿。
    走过通道，映入眼帘的是天井，这幢民居进深两进，包括通道、天井和正厅。
    天井不大不小，正中间立着李贽半身像的雕像，雕像脸部表情严肃，双眼半张半闭，脸色颇具老态，看起来不像是历史里那位被明神宗焚书、逼死的离经叛道的狂士，而更像是位严肃的老夫子。（图）
    天井及正厅一位游客踪迹也不见，陈灏和顾南溪只觉得很惬意，没有人打扰可以静静“拜访”这位晚明思想家。
    雕像下面刻着李贽的生平成就，官方给予对方的认证是明代杰出的思想家、史学家、文学家。
    七岁入塾，二十二岁中秀才，二十六岁中举人，似乎连进士都不是？
    这种科举成绩，别说在历史上，即便是在明朝也十分普通。
    30-45岁期间从政，第一个官职是河南辉县教谕，相当于现在的县教育局长兼校长，正八品；当过最大的是云南姚安知府，从四品，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市一把手。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到了76岁高龄还被皇帝下诏逮捕入狱，全国焚毁他的着作。
    在狱中，听闻要押解他回福建泉州老家，他感慨地说：“我年七十有六，死以归为？”
    随后，以剃发为名，夺下理发师的剃刀割断自己的喉咙而死，享年76岁。
    一代思想家，就此在历史中落下帷幕。
    陈灏不解，转头对顾南溪问道：“自古至今，我们中国不都讲究一个落叶归根吗？”
    “为什么李贽听到自己要被押解回泉州，反倒自刎了？”
    “不是他不想回家乡，而是不能回。”
    “怎么说？”
    顾南溪秀眉蹙起，想了想，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
    “因为朱熹的影响，明朝的福建乃至泉州都是封建理学重镇，士子对朱熹顶礼膜拜，对孔庙不断维修扩建，李贽要是回乡，必定会被唾弃。”
    “还有回乡后，有乡法、族法约束，这些也会让李贽痛苦，不然皇帝怎么会以回乡作为一种惩罚。”
    顾南溪很理解这种感受，哪怕是当下的时代，福建、广东两地区，宗祠文化可还保留着不少。
    如果是衣锦还乡，想必是没有谁不乐意的。
    但如果是反过来，有几个愿意回乡？
    顾南溪这一解释，陈灏懂了，也难怪李贽会选择自刎。
    瞬间能够理解李贽的心情，有乡却不能回，何等悲哀啊！
    天井靠墙一侧，一棵小树左右各立着省政府立的李贽故居碑文和李贽故居重修碑记，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再往里走，则是介绍李贽一生的正厅。
    “这只有这些地方了？”
    陈灏环视左右，竟然没有发现其他的门，这空间狭窄的，让他错愕不已，脸上更是难以置信。
    本以为里面别有洞天，谁知已是全部。
    “应该是吧……”这个环境让顾南溪脸色变得复杂。
    “李贽”在教科书上只是一闪而逝的名字，他的思想就像群星一样，曾在历史上闪耀了一整个时期。
    “学界一般认为，中国历史上有过三次思想最活跃的时期，你知道是哪三次吗？”顾南溪抬头看着正厅里李贽的介绍，对陈灏问道。
    “思想最活跃的时期？”
    这可难倒陈灏了，他面露难色，挠挠头。
    有过目不忘的能力是不错，但历史的资料太多了，除非刻意去寻找，不然短时间也看不完全部。
    半分钟，他放弃了。
    “第一次肯定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吧？后面两个我不知道了……”
    见陈灏的样子，顾南溪忍不住笑起来，说道：“这三次时期分别是：先秦的诸子时代，魏晋南北朝，及明代中晚期。”
    “而明代中晚期这一次，旗手就是李贽。”
    “这么牛吗？”陈灏瞪大着眼睛，“我知道李贽这个人，但还真不知道具体事迹。”
    顾南溪看了眼介绍，再加上自己的回忆，感慨道：“这位可以说是历史反儒第一人了。”
    “他曾经说过这一句话：「仲尼虽圣,效之则颦,学之则为步,丑妇之贱态」。”
    “在那样一个独尊儒术的封建时代，只有李贽敢于否定圣人的权威，他强调对儒家思想应该去其糟粕，取其精华。”
    “思想上，他极端的反程朱理学，还说修齐治平的儒学的《大学》，是一部‘明言生财有大道’的人类经济学的专着。”
    “他还提倡功利主义，非常反对明朝的重农抑商政策。”
    顾南溪顿了顿，考虑道：“反对重农抑商这点，我觉得是受到生长环境的影响，李贽祖上是海洋巨商。明朝海禁政策后，家道迅速败落，他的父亲也只是一个私塾的教师。”
    中国自古都是农耕文明，这位坚决脱离儒学和农耕文明的李贽，在某些方面的言论，也不一定就是正确的，毕竟存在历史的局限性。
    “但这位的思想也挺超前的，在那个时期，李贽大力提倡男女平等，鄙视和痛斥一切束缚女性基本权力的制度和习俗。”
    “甚至将已婚妇女和寡妇收为门下学生，也为武则天和司马相如等历史人物做学术上的平反。”顾南溪带着敬佩的语气说道。
    在这点上，她是极力支持李贽的。
    在封建时代，男尊女卑是常态，尤其是自明朝开始，有程朱理学的束缚，女性身上的枷锁也越来越多。
    但实际上也怪不得程朱，人家是大怂朝的，关明朝什么事。
    而且儒学这东西，天生就是为统治者而生的。
    需要它的时候，就把它变成统治者需要的形状；不需要它的时候，就跟一块破抹布一样随手扔掉。
    陈灏则是捕捉到关键词，懵逼道：“给武则天平凡？”
    “不知道了吧？”
    顾南溪轻笑道：“这位可是在武则天被骂为「牝鸡司晨」的封建社会，为武则天平凡，还高呼对方‘胜高宗十倍、中宗万倍’。”
    （牝鸡司晨——牝鸡：母鸡；司晨：报晓。雌鸡像雄鸡那样鸣啼，指母鸡报晓。旧时用来比喻女人篡权乱世。）
    “而且李贽还是历史上第一位给武则天平凡的人。”
    武则天，一代女帝，现在几乎家喻户晓，影视剧里常见的人物，但口碑也挺有争议的。
    “厉害，这也就是李贽敢干的事情。”陈灏不得不服，那可是封建社会，这位当时为武则天平凡，得遇到多少骂声？
    这时，顾南溪忽然神秘道：“「千古一帝」这个词你们男生应该不陌生吧？”
    “当然不陌生，千古一帝秦始皇嘛。”
    刚说完，陈灏忽然反应过来，迟疑道：“不会这个称呼还是李贽率先提出来的吧？”
    “猜对啦！”
    顾南溪嘻嘻一笑，说道：“千古一帝一词，最早源自李贽《藏书》 中, 是对秦始皇嬴政 的评价。”
    “而且李贽除了发明「千古一帝」，还提出一个「千万古一帝」，这个你猜得出来吗？”
    “千万古一帝？？？”
    陈灏怔住了，这什么中二之词啊。
    显然是比千古一帝更拽，更厉害。
    可是有谁比政哥儿还牛呢？
    近代倒是有一个，但这位名字不能说，而且时间点也对不上。
    古代的话，从秦始皇开始往后算，汉武帝刘彻、曹丞相、唐太宗李世民、宋朝……不提也罢。
    再到明朝，有个人名太牛了，开局一个碗，打下一座江山。
    他惊呼道：“难不成是朱元璋？”
    顾南溪点头：“李贽不仅将明太祖朱元璋称为千万古一帝，还评价明太祖和明成祖「若我二祖，乃万世大有作为之君」，并提出「天之立君，本以为民」的主张。”
    “也正是李贽的民本思想，成为明末清初启蒙思想家民本思想的先导。”
    “在他的思想渊薮（sou），走出了晚明三大思想家：黄宗羲、王夫之、顾炎武，这就是李贽为什么被誉为中国历史上第三次思想活跃时期的旗手的原因。”
    黄宗羲、王夫之、顾炎武……
    这三位的鼎鼎大名，但凡高中历史课没打瞌睡的同学都应该不会不认识。
    小小、破败的故居，两人却待了一个小时有余。
    最后离开的时候，站在入口的牌匾下，陈灏看着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故居，心头万分感慨。
    转身与顾南溪一同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两人把泉州大大小小的地方都逛了遍。
    诸如什么清源山、蟳埔村、洛阳桥、永宁古城、洛伽寺、梧林古村落、龙山寺、五店市、女人街等等。
    其实蟳埔村玩得地方并不多，但是携带女友、妻子的还是很值得一去，可以让对象体验一番蟳埔女的日常。
    浔埔女是与惠安女、湄洲女齐名的福建三大渔女之—，这里的人不少都是古代阿拉伯人的后裔，妇女独特的头饰保留着中亚遗风，尤其是簪花围。
    “簪花围”就是头发盘到脑后，绾成一个圆髻，用鲜花串成花环，簪戴在绾髻四周，中间插一根象牙筷子。
    顾南溪戴上簪花围的时候，真的很惊艳到陈灏。
    果然像顾南溪这般好看的人儿，穿上民族传统服饰也一样好看，甚至格外添上一抹风情。
    ……
    泉州，泰禾洲际酒店。
    一晃来到泉州也是半月，这次将要去泉州站坐动车前往福州。
    陈灏干脆花了一千多，预约了辆酒店的奔驰豪车。
    当车子在绿荫红墙里行驶时，陈灏目光忍不住往外打去。
    泉州的街并太宽阔，两旁榕树可以相合，绿荫遮天蔽日，浓郁像墨汁滴落宣纸，从绿荫里走来的人，也像带着水墨画里的悠然。
    偶尔一两株刺桐，满枝的姚红，点缀在流动的绿意里，分外妖娆。
    顾南溪注意到陈灏的动作，她温声问道：“你喜欢泉州这个城市吗？”
    “喜欢！”
    陈灏丝毫不谦虚的称赞道：“虽然它不如厦门精致，但是给人的感觉很舒服，有机会的话，我以后还想再来泉州住阵子。”
    “我？”顾南溪眉毛一挑。
    陈灏连忙改口：“咳咳，我们、我们。”
    顾南溪顿时喜笑颜开，然后道：“泉州毕竟号称神明人间办事处，哪怕是我们周游世界一圈下来，它也是独一无二的~”
    “神明人间办事处……”
    陈灏缓缓点头，这个称呼很符合泉州的定位。
    在1.1万平方公里的地界里，仅民间信仰的神明庙宇就达6000多间，主祀神明不少于500种，数量之巨、种类之丰以及民间信仰与民俗关联之密，不仅国内罕见，在全世界也一样罕见。
    同样，它也是被雅各笔下的光明之城；
    是马克·波罗称赞的东方第一大港口城市；
    是五代时期，种满刺桐花的刺桐城。
    “一心古港梦，千年刺桐城。”
    这是对泉州最真实的写真。
    这座城市本可以自豪，可以喜悦，可以忿忿不平，但这里的人选择了满足。
    他忽然想到网上看到的一段描述，忍不住喃喃念起来。
    “如果每座城市都是一本书的话，那么大多数城市是词典，泉州则是一本辞海。这座城市的历史和文化从来都不在博物馆里，而在寻常生活的一呼一吸中。它的古老并不流于形式和物件，而是一种至今犹存的气质。”
    ps：【泉州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