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自绝血脉
作者:一剑飘   巫族纪事最新章节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来的五位上巫踩在彩色羽毛上,同时掐诀作吟唱咒语状,口中发出“起!”,羽毛飘动起来,升到空中,消失在视野里。
    上巫们乘彩色羽毛到达祖庭时,沙木大巫师光着脚佝偻着身体,正急促吟唱咒语,手中的暗金色铜铃极速晃动。
    五位上巫从彩色羽毛中走下来,再次一起掐诀念咒,接着发出“去!”的指令。
    彩色羽毛从地上飞起,一闪腾空,插入漆黑夜空中不见了。
    上巫们左手掌搭在右手掌上,抬到胸前向沙木大巫师行礼,并在其身后十一丈远的地方盘腿坐下,接着从他们的行囊中取出各自的神元鼓和曲龙弓做着准备。
    沙木大巫师见五位上巫已就位,将手中的暗金色铜铃往头顶上空一抛,铜铃在旋转中变成一口大钟,一道霞光从大钟中射出,罩住其下的沙木大巫师。
    沙木大巫师折起双臂同地面平行,肘关节张开使得前臂和后臂成六十度角,然后将食指和食指、中指和中指的指腹斜顶在一起,食指和中指构成三十度角。
    双掌两根食指,两根中指则同地面形成一个六十度的夹角,无名指和小指往掌心弯曲,指腹紧贴最下的指关节,两根大拇指指尖相抵,同时按住无名指和小指,食指和拇指之间构成一个等腰三角空隙,中指和无名指也构成一个等腰三角空隙,拇指和无名指,拇指和小指分别构成大小两个菱形的空隙,然后抬高到胸口正前方两尺距离。
    沙木大巫师目视前方的无色巨树的树干,口中先喊出“天元大印!”,再念出“饮血咒!”,随后甩头掀掉黑色布帽,露出头顶正中央一簇晶莹剔透发着寒光的淡银色辫子,再一甩头,辫子散开来,在狂风中发丝被拉得僵直。
    沙木大巫师将“天元大印”往回一收,再向前用力一推,像钢针般锋利的近五百根淡银色丝以极快速度扎进无色巨树的红色树干中,一股雷电跳动着从头发上传到沙木大巫师的身体里惹得一阵激灵,电弧在其眼球中来回游走碰撞、交叉、泛起火花。
    沙木大巫师将“天元大印”往下一降,往上一升,如此七轮,完毕后从他沙哑的嗓子中嘶吼出“噬——血——大——灭——咒!”五个字。
    此咒一出,无色巨树上的红色电弧往树冠上极速退去,在上空形成一个雷电交加的一大块黑云,在亮光中若隐若现。
    紧接着,无色巨树干上长出近五百根成人小指粗的树枝,转头往下直奔宽阔石柱平台。
    乘彩色羽毛陆续到来的百位上巫见状,四十九位上巫嘴里吟唱不止,用曲龙弓敲打神元鼓,另外的四十九位上巫则边吟唱咒语,边摇动手中的暗金色铜铃。
    在他们的身后,分别站着两位白色头发在狂风暴雨中乱舞的两位上巫,正结着“天元大印”,嘴里吟唱着“无心咒”。
    他们两个在上巫中年纪最长,陪伴沙木大巫师的时间也最长,一直颇受信任,因而将吟唱“无心咒”的重任交给他们,保证沙木大巫师不会出于情感因素,影响到大血祭的正常进行。
    “无心咒”顾名思义,无心无亲无情。
    一名古巫族人自绝血脉,相较于自我了结还要难上无数倍。很多古巫族人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要保住自己的血脉传承不会断绝。
    若在祭奠之时,无人祭祀,成为孤魂野鬼,对于古巫族人而言,没有更加恐怕的事情了。
    然而,他们的大巫却被逼上这条路,而且在娶妻生子时就已经知道子孙们的最终下场,亲手拿掉子孙的“灵”,从而断绝了他们成为巫师的可能。
    古巫族人和沙木大巫师的子孙们听见一阵破空声从头顶传来,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沙木大巫师的子孙们嘴里齐声发出一阵被紧紧缠绕住的痛楚,其中较年长的长辈们咬住嘴唇闷哼不止,较年轻的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婴儿的啼哭声也戛然而止。
    缠绕在他们身上的树枝逐渐变得血红,就像一根吸血的长蛇。树枝上密密麻麻的菌丝状的细根正贪婪的吸取沙木大巫师的子孙的血液,无论男女,无论大小,毫不留情。
    虽然沙木大巫师的九个儿子,五个女儿看起来最为强壮,但他们流失精血的速度也最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血色充足的身体在丧失根本的能量,他们的脸庞变得苍白,四肢在树枝的缠绕中不断抽搐,眼珠凸起满是惊恐之色,随后逐渐失去了意识。
    他们的妻子、丈夫不住痛苦地哀嚎,眼睁睁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却无能为力。在事情真正来临之时,先前所做的心理准备做得再好并没有大用,因为人们总是倾向于低估痛苦的强度,又倾向于高估自己承受痛苦的能力。
    沙木大巫师的长子,在恍惚中好像回忆起父亲在他六岁时把他带到祖堂的小池边上,跟他说:“儿啊,你虽然还小,但我必须要告诉你。从现在起,在享受无尽尊荣的同时,还要背负沉重的使命,在恐惧和无奈中匍匐前行,等待着最后的那一天。你害怕吗?”他带着稚气问父亲:“什么叫使命呀?”
    父亲在沉默一会儿后回答道:“当别人为了你的今天付出了生命,作为回报,为了其他人的明天,你也要敢于付出生命。”
    当时他觉得很复杂,在似懂非懂中盯着父亲。父亲突然看着他,似温柔,似严肃,好像在下什么大决心一样,接着便问他:“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害怕吗?”他摇摇头道“不怕。”
    父亲带着欣慰摸了摸他的头,然后用右手在他的额头一抹,他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但又说不上来。多年后,他练功、长大、娶妻、生子,享受着父亲所给的一切,逐渐忘记了这场对话。
    后来,随着年岁日长,他发现自己似乎长生不老,从无病痛,身体壮硕,血气充足,找到父亲一问究竟才得知所有的真相,自他一脸颓败走出祖堂,到此时已过三十年了。
    古巫族人胆战心惊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个场景,仍感到后背发凉,恐惧不已,许多人掩面或者转过头去甚至呕吐不止。
    如此残忍可怕的巫仪不知道是哪位毫无人性的先辈所创造,竟然要将大活人这样折磨至死。
    如果给他们一个选择,宁愿在生老病死中度过一生,而非享受了无尽荣华后以这样的方式了结。也许,他们已经忘记了,世界可能不平等,但终究是对等的。
    在享受荣华和全无病痛的度过几十载岁月后,付出这样的代价,是否值得呢?或许值吧。
    可是,谁替婴儿和孩子们担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