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收银员，二十七八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扎靛蓝碎花三角头巾，淡妆。
    “欢迎光临。”
    女收银员站起来，双手交叠在小腹，身体前倾30°角鞠躬，笑容无懈可击，仪态堪比欢迎外国重要来宾的礼仪小姐。
    然而沈墨却毛骨悚然，脑中浮起一个词汇：
    ——恐怖谷效应。
    恐怖谷效应，一个关于人类对机器人和非人类物体的感觉的假设。
    假设指出：
    由于机器人与人类外表、动作相似，人类因此对机器人产生正面情感；而当机器人与人类的相似程度达到某个特定程度时，正面情感便会突然扭转为强烈的负面情感。哪怕人与机器人只有一点点差别，都会显得刺目，从而让机器人看上去僵硬恐怖，给人行尸走肉的感觉。
    是的。
    女柜员的微笑简直无懈可击，但完全没有温度。她就像一个做得极其逼真的硅胶假人。
    沈墨买了一包焦糖味瓜子，两根棒棒糖。
    扫码付款。
    “欢迎下次光临。”
    女柜员仪态依旧得体，保持微笑目送沈墨走出便利店，然后慢慢坐下，笑容才慢慢变淡。她坐得笔直，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便利店已经在结界内。为什么我没有特别的感觉，还是说中招了而不自知？”
    沈墨想了想，说道：“保山丽苑是垃圾社区，住在里面的都是傻逼。”
    说完，心里没有特别的感觉，不像之前那组调查员，一听到有人说保山丽苑的坏话，立马眼冒凶光，跟说坏话的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看来没有中招。那么，是超凡者本身对结界效果有免疫能力，还是待在结界中时间不够久？”
    如果是前者，那么此时事件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墨走进另外一家便利店。
    闪退。
    另一家便利店不是连锁，店主兼收银员是个啤酒肚秃头大叔。
    想象一下啤酒肚秃头大叔微微内八字侧身淑女站姿，毛发旺盛的双手交叠小腹，然后对你露出温婉甜美的笑容……兄弟，顶得住吗？
    反正沈墨秒败！
    脑袋子是嗡嗡嗡的，感觉内心有什么碎了。
    沈墨呆呆站在小区外，直到一根棒棒糖全部嘬完，感觉补血完成。
    算了，还是和保安亭保安交流吧。
    保安是个五十多岁的大爷。
    如同标枪般，站出了月薪过万的笔直。见了沈墨，大爷露出同款塑料质感的微笑，随即恢复严肃——这让沈墨心里没那么膈应。
    “大爷，我问您一下，这里是保山丽苑吗？”
    “是的，这里是保山丽苑。”
    说话的时候，大爷微笑回答。
    “八栋往哪里走。”
    “进大门后，左拐第四栋就是。”
    大爷拿出笔和纸，“小伙子，到八栋拜访朋友还是亲戚？这里登记一下。”
    “都不是。”
    沈墨咧嘴一笑，“我就随便问问。”
    大爷和善的表情一滞，差点破防。
    咔！
    沈墨磕了颗瓜子，作势要随地吐瓜子皮。
    随着沈墨挺胸、收腹、噘嘴要吐的动作，大爷的表情逐渐狰狞，手握住了橡胶警棍。
    就在瓜子皮即将飞出去时，沈墨低头将瓜子皮吐手掌上。
    大爷表情秒变和善。
    沈墨手一甩。
    大爷狰狞。
    手腕一翻，瓜子皮还在掌心。
    大爷和善。
    沈墨重复甩手、翻手动作，瓜子皮始终粘在掌心。
    大爷的表情则在狰狞与和善之间不停变换。
    明天醒来，大爷嘴巴绝对酸得要命。
    沈墨离开结界范围，将瓜子皮丢在地上。
    保安大爷视若无睹。
    沈墨想了想，将瓜子皮捡起来，丢在结界范围里。
    大爷立即离开保安亭，气势汹汹跑过来……捡起瓜子皮，然后回到保安亭，没有理睬丢瓜子皮的罪魁祸首。
    沈墨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时背着双肩包的青年从小区里走出来，洋溢着充满活力的笑容，微笑着大爷打招呼。
    而当他走出结界，精气神肉眼可见的衰落，重新变成一头被人压榨到崩溃边缘的社畜。
    沈墨尾随他来到公交车站。
    车没到。
    青年坐在候车椅上，眯着眼睛，含胸驼背，与在结界范围里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仿佛换了个人。
    “你好。”
    沈墨微笑着坐到他旁边，亮出警察证，“我是南山分局民警，有几个问题需要您配合。”
    青年吓了一跳，“我可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没说你违法乱纪，就非常普通的走访。”沈墨尽量让自己显得有亲和力。
    “好，好吧。”
    青年看了下时间，“公交车估计快到了，有什么问题您问吧，快点。”
    “谢谢，录音可以吧？”
    沈墨装模做样拿出手机，打开录音软件。
    “可以。”
    “你的名字？”
    “李康。”
    “你住在保山丽苑吗？”
    “对。”
    听到“保山丽苑”，李康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在保山丽苑住了多久？”
    “半年多，具体多少天我也记不清了，详细的话恐怕得回去看租房合同。”
    “不用，大概时间就可以了。”
    沈墨说道：“那你觉得保山丽苑怎么样？”
    “很好啊。”
    李康微微仰头，露出朝圣般的虔诚，“这个如同仙境一般的小区，满足了我对居住地所有的幻想，哪怕是死，我也不会搬离这个小区。”
    “绝不！”
    说到最后，李康用字面上的咬牙切齿，来表达自己的决心。
    沈墨道：“可是你不觉得，开门见坟不吉利吗？”
    之前，明明是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同龄人，因为沈墨亮了证件，李康用“您”来称呼沈墨。
    此时。
    他猛地抬头，凶狠地盯着沈墨，“哪里不好了？哪里不好了！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沈墨没在意李康的变化，笑着下压双手，“嘛嘛~不要急，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这时公交车缓缓停下，报站的声音响起：
    “保山丽苑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下车，开门请当心，下车请走好，下一站——九十九湾。”
    李康摇摇晃晃站起来，却没有上公交车，而是转身，木然地朝保山丽苑小区走去。
    沈墨目送李康进去小区，后者刚进入结界，便转身不动，空洞的用眼神盯着沈墨。
    两个便利店的收银员，保安大爷，他们几乎是脸贴着玻璃，同样眼神空洞，就这么无声且压抑地盯着沈墨。
    沈墨摸摸鼻子，“我这是引起幕后之人的注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