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敛波流，菰黍飘香。
    玉舟挤塞于柏栖河上，预备着每年的端午争渡。
    夏阳城中家家户户皆在门窗上挂上了艾草驱避毒虫，消除邪祟，街角也随着时节卖起了角黍。
    明谆长公主前两年在柏栖河旁修了一座观景府邸，开春的时候一应家具都安置齐全了，想着邀请京都官眷们来府中登阁观赏竞舟，人多热闹，正好给这个新宅子添些人气儿。
    这般打算着，便提前了七八日便给夏阳城中的朱门贵户挨个递了帖子，邀至府上喝酒观舟。
    长公主的儿子唐衍正是萧棠的同窗，向来喜欢龙舟竞渡。
    今年恰好是他束发之年，便央着母亲给他造了一艘龙舟作为束发礼。
    他一心等着端午那日在柏栖河上夺个彩头一展风姿，便邀了同窗的郎君们随他一起。
    齐追又向来与唐衍交好，便呼朋唤友地参与进来，连带着萧荷也被拉了进去。
    眼见着要到端午，众人一有空闲便到柏栖河旁排练，以至于这几日萧棠去找符虎打拳，也鲜少见着他的身影。
    端午一早，萧澜江氏进宫参宴，萧蔺便带着弟妹去了明谆长公主府中。
    萧蔺如今身形长成，挺拔端正，面色俊逸儒雅，举手投足间彬彬有礼，如同寒柏雪蔺，人人见之，皆称其有太师当年之姿。
    萧蔺带着弟妹与长辈见礼，男眷女眷分前庭后院，见礼过后，有仆妇引着萧棠她们去后院，而萧蔺则同长公主的丈夫唐国公在前庭饮茶。
    萧芒到底十岁，不必分得那般清，便跟着两个姐姐一起往后院去。
    三人刚过一处流水庭院，远远便瞧见一个豁着门牙梳着总角的小孩子从月洞门那里跑来，身后跟着一群仆妇在旁小心护着。
    那孩子小脸白皙漂亮，因着跑得太快，脸蛋红涨起来，白藕般的脖颈和手臂上都带着长命丝绳。
    萧棠笑着弯下身，伸手将人抱起来，将那小家伙往空中扔了一下又稳稳接住，直逗得梁明赫咯咯笑个不停。
    一旁的萧茉早就见怪不怪了，抬起手指轻轻摸了摸明赫的小脸儿。
    “赫儿，长高了！”
    “昂!”
    梁明赫昂着小脑袋如同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萧棠笑得更欢，拍了一下梁明赫的小肥臀：“阿娘呢？”
    梁明赫指着斜后方：“跟姑奶在高阁里说话呢！”
    萧棠顺着他的小指头看过去，果然见到萧蓉与明谆长公主站在高阁外面的栏杆处瞧着她们，身后还跟着许多夫人命妇。
    “小姨母，我们也快快上去吧，舟竞快要开始了。”
    萧棠抱着小家伙，同萧茉萧荷一起往高阁去。
    高阁位置巧妙，正对柏栖河。
    众人相互厮见行礼，萧茉见着姚家三娘姚之宁，她们二人素来玩得好，两人凑在一起谈笑，萧棠和萧蓉便在一旁陪着萧芒和梁明赫看竞舟。
    萧芒顽皮，梁明赫个子又矮，不一会儿就不耐烦了，非要站在小凳上看龙舟，身后的仆妇们只能更加小心地扶着他们。
    此次龙舟相竞声势浩大，城中许多到年龄的高门子弟都相继参加。
    不止男郎赌舟，明谆长公主也引着女眷们押注。
    大家都是想要图个乐呵，也不在乎赌输赌赢还是赌大赌小，纷纷押注。
    萧棠见状，也笑着抬手摘下了头上的金钿压向了以唐衍为首的青鸟龙舟。
    梁明赫瞧得开心，小拳头挥舞的呼呼作响。
    两场赛事已过，便到了唐衍那只船上场。
    文随真腿脚不便，便在船头做鼓手，舵手由着一个老把式担任，齐追萧荷唐衍等二十多个人纵队而坐。
    他们身上穿着统一的短衣劲装，臂上挂着红绳，朝气蓬勃，架势十足。
    萧棠倚靠着栏杆，看得津津有味。
    看来这次唐衍他们确实下了功夫。
    二十多个人动作整齐划一，声音震天响。
    很快便超越了同行的四只船，不负众望地夺了第一轮的彩头。
    中午短暂休息后，下午的决赛更加热闹激烈，河上锣鼓喧天，一直持续到了申正。
    公主府备了好酒好菜，宾客们分前厅后厅用膳。
    天尚未黑，府中华灯便纷纷点起。
    膳罢，郎君们在前院饮酒作诗，小孩儿们便在后院拿着软弓射粉团。
    明谆长公主让人在花园的圆桌上备上了包粽子的材料。
    各位夫人女娘们平日里不做这等粗活儿，眼下女眷聚在一起，不免有了兴致，纷纷净了手边说笑边包粽子。
    粽子甫一包成，便立刻有仆妇拿到厨房煮上，分送到前院去。
    梁明赫也觉得好玩儿，也闹着要学，但那小手着实不灵活，没过一会儿便把黍米弄得满身都是。
    萧蓉哭笑不得，让小厮去拿车里的备用衣服，带着梁明赫去更衣室把脏衣服换下来。
    这时银露从外面进来，俯身对萧棠小声耳语：“五娘，侯爷找你。”
    萧棠闻言点头，迅速把手中的菰叶扎好放到了盘子里。
    她跟萧茉招呼了一声，起身出了院。
    刚走出洞门，果见齐追正倚在洞门墙角等她，瞧见她，直起身大步走近。
    萧棠笑着瞧他：“齐哥哥寻我是要讨赏吗？”
    齐追挑起了眉：“我可不讨赏，我是来献宝的。”
    “哦？”萧棠闻言好奇，“什么好东西？”
    齐追向萧棠摊开手：“喏，送你的！”
    萧棠看着他的掌心，只见里面正躺着一个做工精巧的百索，上面还挂着一只小金铛。
    “好看吗？”齐追问。
    萧棠点头，弯眼瞧她：“好看。”
    “我给你戴上？”
    萧棠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齐追看着萧棠袖纱下白皙纤细的手腕，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抿着唇，小心翼翼地将百索戴在她的手腕上。
    “这是我阿娘去缘天寺求来的，可以避邪祟，保平安的。”
    萧棠瞧见齐追手腕上也有一只，与自己的正好一对。
    齐追见到萧棠看过来，脸色倏地红起来，声音仿若蚊呐：“阿娘求了两只。”
    萧棠瞧着齐追这副害羞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她再不通人事，也该明白齐追的想法。
    身边的许多人，也有意无意地撮合着两人。
    之前萧棠心里有着隔膜，一直觉得自己是穿书而来，虽是占用了这个孩童的躯壳，但是里面住着的到底是个年近三十岁的成人。
    让她跟一个小这么多的孩子谈情说爱，良心上过意不去。
    可是，如今她在这个朝代已经生活了将近七年。
    受着这个朝代里的人的教养，和这个朝代里的人一起生活，她对于那遥远的穿书记忆以及那三十年悲苦的现代生活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了。
    她从小到大不懂情爱，也不知道什么是情爱。
    穿书之前不懂，来到这个朝代依旧不懂。
    她不曾拥有过，也未曾奢望过。
    她看着齐追的脸，灯光晃映下，少年模样俊逸，耳廓泛着红。
    让她心中微微一动。
    可如今，她拥有了。
    萧棠低垂着眼睛，待齐追系好百索将要收回手的时候，反手捏住了他的指尖。
    齐追眼睛陡然睁大，怔愣地看向萧棠。
    萧棠轻轻抿唇，将腰间的香袋拽下来塞到他的手中。
    “今日未曾备礼，便以香袋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