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棠收回思绪，抬手掀开帘子，进到了室内。
    屋内热气蒸腾，萧棠将大氅递给红玉，缓缓走上前，坐到了江氏身边。
    江氏垂首坐在榻上，两眼通红，手里捏着帕子拭泪。
    “我这些年将她当做亲生女儿，手把手地教她，未曾苛待过，在外面也是给足了她嫡女一样的威风，可如今到底还是落了埋怨。”
    萧棠抬手握住江氏的手，今日萧茉的话，确实是在诛江氏的心。
    她轻声安慰道：“阿娘，四姐姐当时也是一时情急，难免口不择言，阿娘对她的好，夏阳城里人人都看得出来，四姐姐素来良善，又怎会不知道呢？我估计着四姐姐说完之后自己也后悔了，现在在院子里自责呢，阿娘阿爹莫要上火。”
    萧澜刚刚确实是动了肝火，现下也未能缓过劲儿来。
    他一直以为萧茉是一个温吞懂事的性子，竟不想她何时长歪，变成了这副模样。
    今日她的这番话，绝不是一时兴起，恐怕是积怨良久。
    这样的心思，这样的脾性，不得不让他心生警惕和担忧。
    他的目光落在萧棠的面上，半晌，还是重重叹了口气：“若是茉儿能有你一半的聪慧便好了，我也可放心一些。”
    他起身拍了拍萧棠的肩膀：“棠儿，你和四娘向来关系亲密，你无事便多去她院子里走动走动，好好劝导劝导她。”
    他话音微顿，压低声音继续道：“如今我们萧家决意要扶持太子，那么便不能和其他皇子沾上关系，大位之争，最忌讳站位不定啊！”
    萧棠颔首道：“棠儿明白。”
    待萧棠从安瑾轩里出来，外面的雪已经下大了。
    银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萧荷的院子里跑了过来，身上穿着印花红色大袄，正仰着爪子在雪地里打滚。
    江氏素来宠它，冬日来了怕它冻着，特地拨了银两专门给它做衣服。
    这些年银风在家里好吃好喝地养着，长得也越发的大，跑起来跟个熊似的。
    萧棠之前总疑心它是个大藏獒，但是它的嘴巴却又尖尖的，叫声又像个狼崽一样，呜呜地叫。
    府中上下没人能瞧出来它是个什么品种，但它长得好，毛色又银又亮，大家图个喜庆，也都喜欢它。
    银风察觉到萧棠出来，立刻从雪地里弹跳起身，晃着一身蓬松的毛发跑到萧棠身边，绕着她打圈。
    它立着身子，抬着两个大爪子一个劲儿地往萧棠身上扒拉。
    如今家里能够轻而易举将它抱起来的只有萧荷和她了，所以它也格外喜欢往他俩怀里钻。
    萧棠也惯它，轻笑了一下，抬手将它抱起来，在怀里颠了颠。
    她揉着银风的脑袋亲了一口，拍了拍它的背，哄道：“去逗我阿娘开心会儿！”
    银风有灵性，像是听懂人话似的，往萧棠脸上又蹭了蹭，跳下来钻到了房内。
    萧棠看了一会儿，抬脚去了露紫阁。
    *
    露紫阁门外的茉莉花早就已经凋谢了，雪花落在光秃秃的枝干上，带着些许凄凉。
    翠瑚出来打开了门，向萧棠行过礼，引着萧棠进了院子。
    翠瑚跟在萧棠身边，说：“四娘现在还在屋里哭闹着呢。”
    其实她心中也不甚理解萧茉。
    她自然知道萧茉是喜欢祁王的，但是相比于祁王，太子殿下不是更好些吗？
    虽说太子殿下如今在漠西，但早晚会回来的，将来太子登基，萧茉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到时候谁不羡慕她的风光。
    但是萧茉如今是决了心要嫁给祁王，她作为萧茉的贴身女侍，这些话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
    萧棠看着游廊两边的雕花，状似不经意地问：“我这几年忙着学习练拳，甚少陪在四姐姐身边，她在闺中一般和谁玩得好？”
    翠瑚想了想，道：“四娘时常会跟着夫人去赏花参宴，与夏阳城中的各家女眷都有些交情，不过玩得最好的，还是尚书左丞姚家的三娘。”
    萧棠心下了然。
    在萧棠看来，萧茉的心思最为单纯，但是也最容易受人蛊惑，若是无人在她耳边挑唆，以萧茉过去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在安瑾轩里说出那样的话的。
    想到此，萧棠心下多少也有些自责，这些年她确实经常忙于自己的事情，甚少陪着萧茉，以至于她们两人之间不知从何时已经开始有了隔阂。
    主屋门窗紧闭，萧棠轻轻叩了叩门，无人应答，便抬手推开门进到了屋里。
    屋内东西散乱，茶盏果子点心溅得满地都是，一片狼藉。
    萧棠扫视了一眼，看向跪坐在床榻一旁的萧茉，缓缓走到她的身边，轻声唤道：“四姐姐。”
    萧茉侧过头不看她，声音哽咽，带着几分冷意：“你来做什么？”
    “四姐姐今日之言，伤了阿娘的心。”
    萧茉蜷着身子冷笑一声：“难道我说的不是吗？我与祁王向来两情相悦，他们却要让我们生生分离，你和齐追情投意合，便能喜结良缘！”
    萧棠坐在一旁的鼓凳上，说：“四姐姐，你和祁王两情相悦，何以见得？”
    萧茉闻言瞬间被激怒，抓起床上的簪子拿给萧棠看：“这难道不是吗？祁王收了我缝补的荷包，我收了他的簪子，这难道不算我们的定情信物吗？”
    萧棠瞧着她，眼里带着几分怜悯：“这个我知道，还是我为你们相传送的，但这，应该是六年前的事情吧？此后呢？此后你在闺阁之中，祁王又开始参政，你这六年又能见到祁王几次？”
    萧茉目光躲闪，面色窘迫道：“你根本不懂。”
    萧棠脸上没有笑，道：“可能吧，或许我不懂。”
    “但是，”萧棠面色微凝，沉声道：“我想劝告四姐姐的是，谗言谨莫听，听之祸殃结。”
    “我不知道别人跟你说了什么，但是这么多年，你在萧家，阿娘和父亲如何对你，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夏阳城中的大户人家，能够做到阿娘这般的，屈指可数。”
    “姚之宁她是庶女，在家中受磋磨，原本心中便有怨怼，但是你和她不同，你平心而论，哪个主母会亲自教庶女看账本，教庶女掌中馈，带庶女出入各个上流宴会，亲自带你去相看人家，你可以同情姚之宁，但是你不能将她的一些偏激言论奉为圭臬，让自己疑念深重，乱了辨别是非的心。”
    “所以呢？”
    萧茉倏尔开口，看向萧棠：“因为她的这些好我便要对她唯命是从？因为你要上学，你要跑马，能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我，她不过是把对你的疼爱分给了我一点而已，若是你在她身边，她会吗？”
    萧茉擦着眼泪冷声道：“我不过是命不好罢了，就因为你是嫡女，我是庶女，我便不能得偿所愿，我便要对你们的施舍感恩戴德！”
    萧棠看着面前的萧茉，一时觉得无比陌生。
    她在这一刻，很难再将面前这个讽刺埋怨的少女与六年前那个窝在自己怀里，告诉自己不要骗她的小孩儿重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