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疑是经冬雪未销(上)
作者:晚晚生凉   流云散最新章节     
    谢桥镇。
    他将那哭累了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一步一步地朝三一巷走去。
    雪依然下着,似鹅毛,似柳絮,静谧地下着,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
    五十八号甲。
    两扇漆黑的院门半阖着,上面落满了积雪,门栓横在院墙边。阶下趴着一个人,身上已被雪覆盖,气息全无,死得不能再死了。他的胸口有一剑伤,直接要了他的小命。从伤口的形状和位置来看,这一剑是从他的背后刺进去的,剑法又快又准,显然是个高手所为。
    叶寒凉将那死人翻了过来,那张铁青的脸让他莫名憎恶,正是阿福。他摸了摸那阿福全身,从他身上搜出一袋纹银,一封书信。信封上画着一片弯弯的羽毛,羽毛上长着一只阴鸷而漆黑的眼睛。雪冰冷地刺着他的手,他展开信纸,嘴角勾出一抹冷笑。阿福竟是凤吟谷的探子!他狠狠地抬脚踢了那混蛋一脚,如今他陈尸此地,他毫不为他感到惋惜或同情。
    雪依然在下着,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歇。
    叶寒凉将信收起,拂去二丫头上的一抹落雪,上了台阶,进了屋。屋子里冷得像冰窖,昏暗,阴冷,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他将二丫放在床上,找到打火石,点亮桌上的油灯。淡淡橘黄的灯光照亮整个屋子,桌子底下倒着的那个女人,正是贞娘。
    贞娘。
    他扶起她,声音异常温柔。
    那濒死的女人,微微睁开眼睛,眼里的光正一点一点地散去。
    是谁伤了你?
    他将手搭在她后背,将内力一点点渡给她。
    宫主,你……你受伤了……
    她拉着他的手腕,脸上一抹凄苦流散开来。
    贞娘将死之人……宫主不要为奴耗费内力了。二丫,她……她……就劳烦宫主照顾……
    贞娘依依不舍地朝那孩子望去。叶寒凉赶忙将二丫抱来,她哭累了,又睡着了。
    二丫,阿娘……看不到你长大了。
    女人冰冷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
    我会照顾她,保她一世平安喜乐,你放心!
    叶寒凉幽幽地道。
    贞娘抚摸着孩子冰冷的脸,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火红的锦盒,塞在他手中。
    蒹葭……无脸回昆仑宫了……
    叶寒凉看着那女人渐渐涣散慢慢冰冷的眼睛,心中一恸,胸口闷疼,眼前一黑。他扶着桌腿,单膝跪地,一只手死死地抱紧二丫。想是用力过猛,二丫吃痛地哭起来。
    他踉踉跄跄爬起,将啼哭的二丫放于床,静静地盘膝坐在榻上,闭合着双眼,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然而,胸腹间的疼痛却依然如附骨之疽,无法消散。他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着,额头上冷汗淋漓。他紧紧地咬着牙关,隐忍着这无法承受的痛苦,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呻吟。
    他的思绪渐渐飘远,回到了那遥远的过去。月光柔媚的明月湖畔,那女孩儿坐在他对面,脸庞温婉,笑容灿烂。他伸出手,试图触碰那抹暖阳一般的微笑,然而,她却像流云一样,消散在眼前。他想她了,那份隐忍的思念,令他忍不住颤栗,胸口一阵激荡,一口乌黑的血,狂吐了出来。溅在床榻之上,落满地。不远处的桌边,是贞娘渐渐冰冷的尸体,以及一摊同样冰冷的血迹。
    她与阿福同归于尽。
    她不该把二丫交给他,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二丫又哭了起来。
    如那骆青词所言,孩子哭起来,真的是够烦的。
    他半死地靠在床上,看着那孩子。
    二丫,莫哭了。
    雪依然下着,他却听见院墙外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他迅速地抱起二丫,翻出窗外,滑进了院后,藏身在那堵落满雪的柴垛之下。
    抽噎的二丫瞪着滚圆的眼睛,满脸泪痕地看着他。
    叶寒凉柔弱不堪地倚在土墙上,对着她竖起一根雪亮的手指,唇色苍白。
    堂主,没有活口。
    一个粗犷的声音嘎然响起。
    都死了?
    轻柔悦耳的女人的声音。
    是骆青词。
    死得不能再死了,听说他们还有一个孩子,未见踪影!
    她的随身侍卫是个又高又壮的络腮胡。
    罢了,将人运出城埋了吧!终究尘归尘土归土!
    骆青词一袭白裙,站在院中,伸出柔白的手,接住一片落雪,幽幽地叹息着。她将雪花捏碎,走进屋来,四下翻找着。
    堂主,谷主有令召您巳时前回去复命,时候不早了,您得出发了。
    络腮胡行礼道。
    找!一只红色木盒!
    骆青词语气急促,颇有些气急败坏。
    是。
    络腮胡子把屋子翻了个底儿朝天。
    堂主,什么也没有。
    骆青词一无所获,虽心有不甘,还是转身,准备离去。后院一阵轻微的响声,传入她耳中。她对手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道乌黑的影子,慢慢游移过来。
    骆青词。
    叶寒凉抱着二丫从柴垛后走了出来,脸色铁青,怀里的孩子更是冻得瑟瑟发抖。
    你贵为一堂之主,却连个不会说话的婴孩都不放过。
    我说过,拿昆仑玺来换她小命!
    骆青词一张俏脸凝着冰雪,红润的双唇泛着冷冷寒意。那双细白的手,紧握在腰间一柄短剑之上。她全身紧绷,纤长如竹。叶寒凉不会轻易罢手。她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懊恼,叶寒凉虚弱不堪,显然他昨日受的剧毒还未解,此人的战斗力明显削弱不少。但叶寒凉大魔头之名在北地边城历来令人闻之胆丧,他的真正实力从不为人所知。即便他一副病怏怏的鬼样子,她仍觉得那种惊惶之情自心底汩汩而生。
    叶寒凉生平最恨,一,背叛,二,威胁!
    骆青词见鬼地看着他,剑还未出鞘一半,手便被他死死钳住,一动不能动。
    解药。
    他的声音冷如冰锥,在她心上狠狠刮过。在她晃神的一瞬间,他已指如惊风封住她身上四处要穴。
    络腮胡子大叫着举刀砍来,叶寒凉头也不回竟捏住刀尖,寒光四溅的刀刃将雪光照在他惨白的脸上。
    空手夺刃!
    那只手上好似有强不可摧的一股力量瞬间将刀夺了去,他随手一抛,那雕着凤头的刀应声入地。在巨大的惯性牵引之下,络腮胡子朝他扑来。
    叶寒凉旋身避开,反手一掌斜切在他胸口。咔嚓之声,不绝如缕,胸骨尽碎。
    络腮胡子哎哎呀呀地扑倒在地痛不欲生。
    你……你不是中了断肠散?
    骆青词大为惊诧,她以为他即便不死也伤。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怀抱小孩的男人,心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