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昕把车开到了一座小山的后方，事实上离村长家不算太远，他一脚踩下刹车，庄星辰没系安全带，被这突来的一下身体整个向前倾去，原昕眼明手快地拦住肩膀，但他始终不肯正眼看庄星辰。
    嘭！
    车门关闭的巨响直击庄星辰的心脏，原昕揽着庄星辰的肩膀把人半抱半拉着推进了后车厢，庄星辰目光始终紧盯着原昕的脸，只见原昕剑眉紧压眼眶，脸色堪称凶神恶煞，庄星辰几次张嘴想说点什么，都被原昕刀锋般的目光给噎了回去。
    原昕把庄星辰往宽大的皮质座椅一推，他二话不说，动作迅速地解开系在腰间的武装腰带，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抬眼看向庄星辰，他目光也变了，车顶的氛围灯隐约映亮他瞳孔深处的期艾，他把武装腰带在右手上缠了两圈，用力一拉，啪的一声，然后他朝庄星辰走过去，嘶哑道：“脱了！”
    庄星辰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慢慢从座椅上坐起身，但没听从原昕的指令。
    “我叫你脱了！”原昕嘶哑地吼了一声。
    庄星辰不应。
    他把头慢慢别向一边，闭上眼睛不去看原昕，也不说话。
    庄星辰身上的灰色冲锋衣早就被原昕撕扯得敞开大半，露出脖颈和锁骨的雪白肌肤，锁骨上隐约可以看出愈合不久的伤口，撸到手肘的袖管露出暗红色的结痂，这些伤痕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格外突兀和骇人。
    原昕胸前剧烈起伏，嘴唇微微发抖，缠绕武装腰带的手掌渐渐松开，手指也剧烈颤抖起来，半晌他才轻轻走过去，蹲在庄星辰的腿边，颤抖的手指轻轻触摸那几道狰狞的伤口，他小心翼翼地仿佛一个古董修复师在弥补稀世珍宝的裂痕，良久他才颤声挤出一句话：“……还有哪里受伤了？”
    庄星辰的眼角一颤，他慢慢睁开眼睛，浓密卷翘的长睫扑簌两下，随即转过脸，垂眼盯着原昕忧虑的脸，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他轻眨眼皮，两行苦泪落在原昕的手背，庄星辰张了张嘴，居然没有发出声音，只见他用力咬了下嘴唇，笨拙道：“……我有点想你。”
    原昕用力点点头，这是他第一次从仰视的角度审视庄星辰，眼前的人头发长长了许多，秀丽的长眉，漂亮的眼睛，黑亮的瞳孔，一切都没变，又好像变了。
    他脑海始终挥之不去庄星辰在爆炸时的脸，只要他一闭上眼睛，滚滚浓烟就吞噬着庄星辰瘦弱的身体，他对于那场意外无能为力。
    人没死，活生生地在他面前，他却生怕自己还在梦里，因为现在的场景曾无数次出现在午夜梦回，然而梦醒时分，唯留身边空空无人的枕边和思念。
    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原昕张开手臂，把人紧紧抱住，庄星辰的侧脸紧贴着原昕，两人都没有说话，享受着来之不易的久别重逢。
    庄星辰眼睫湿润，用力把原昕搂的更紧。
    原昕的心脏突然痉挛起来，他从不知道想一个人会心疼，呼吸急促，似乎是要窒息，他双手托着庄星辰的下巴，慢慢吻了下去。
    这是一个亲昵，温柔、绵长、饱含原昕所有柔肠爱恋的吻，庄星辰没有一丝犹豫，他几乎是立刻就迎合着原昕，原昕右手托着庄星辰的后脑，左手摩挲着他的后腰，他终于再次拥抱，亲吻了他的爱人。
    有人说亲吻是有记忆的，有着独特的dna，它会将那些过去的，过不去的，克制的思念，汹涌的爱意，酸涩的回忆，甜蜜的纠缠全部重新注入人的大脑，他们会在亲吻里重新找回欢愉的记忆，其实这无关其他，只是相爱罢了。
    “庄星辰……”原昕喉结滚动，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庄星辰耳边呼唤，他每叫一遍，庄星辰就回应他一次。
    此时省略一个半小时的动作戏码。
    两小时后，原昕把车开进了镇上派出所大院，赵哲正焦急地等在门口，见原昕跳下车，他赶紧迎上去，“你们可回来了，邱局都要急死了。”
    庄星辰朝赵哲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原昕紧拉着庄星辰的手大步走上台阶，然后一边道：“急什么，小别胜新婚他不知道？”
    “……”
    邱山坐在派出所简陋的办公室里，见原昕走进来，他立刻沉下脸，却听不出一丝愠怒：“小庄赶紧过来，我们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
    “那些人已经带去审问了，”邱山道：“那个阿洛还在隔壁的屋子关着，他……值得信任吗？”
    庄星辰点点头，他刚一开口，嗓音沙哑的不行，他尴尬地清清嗓子，脸红道：“阿洛可以信任，潘东的人全部都被抓了，我们这边只留我和阿洛就行，叶书欢对于潘东的黑吃黑行为应该不会有太多怀疑，好在沈玄月没有跟来。”
    庄星辰早已经把沈玄月的消息传了回去，韩栋正在辽海进行全面的调查，他们实在没有想到，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居然是“幻天使”暗网的开创者，这样算来沈玄月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创办了这个网站，他的确是个天才。
    庄星辰道：“这次接头后，叶书欢会和老鬼合作，我之前联系过老鬼的手下，可是我，包括叶书欢都没有见过老鬼的真面目，不过听叶书欢的描述来看，老鬼每次出现的面容都不一样，我猜他应该是利用了人皮面具，现在的技术手段，有些制造者的手艺几乎可以以假乱真，我们分辨不出来实属正常。”
    邱山和原昕对视一眼，他们心照不宣，庄星辰接下来的处境会很危险。
    原昕不顾在坐人的目光，他抓住庄星辰的手，关心道：“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庄星辰不答反问：“你们查出埋在警方的内鬼了吗？”
    邱山摇摇头，庄星辰从两人的眼中读出了答案，他沉吟半晌，道：“在李进和蒋冰，以及冯秀秀的一系列调查中，一定有什么被我们忽略了，我想内鬼就是利用这点，将我们排查的目标从名单中剔除，这个人接触到的案卷资料很全面，我的意见与你们不同，我不觉得内鬼在省厅，而是在我们市局内部。”
    邱山和原昕皆是一惊。
    庄星辰伸出手指在水杯里沾了一下，然后在桌面上写了一个名字。
    原昕在看了那个名字之后，眉角一剔：“她？”
    邱山吩咐原昕：“意料之外，叫韩栋盯着点吧，别太明显，太过边缘化就露馅了。”
    “叶书欢和老鬼的制毒工厂地址还不知道吗？”邱山问庄星辰。
    庄星辰眼底不知闪烁着什么情绪，半晌他打开手边的平板，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两下后，把平板推到两人面前，“我猜会不会是这里。”
    原昕盯着平板上被庄星辰标注的红圈，他与邱山对了个眼神，然后问道：“依据呢？”
    庄星辰思忖回道：“前不久我和叶书欢的手下白鱼去拜访老鬼，我们在回去的途中，白鱼特地叫人绕道去了宏津一趟，那里是个边缘小镇，周边曾经有过林场，金矿山，还有煤场，老鬼虽然只是在周边绕了一圈，但我觉得应该就是在观摩地形，回去之后，他还被叶书欢责备了，老鬼在这条道上这么多年，手眼通天，叶书欢在围剿之后元气大伤，他忌惮老鬼，因为生产芬太尼和甲苯噻嗪混合毒品的不是他，而是老鬼，这个新型毒品是老鬼自己研发的。”
    “老鬼有研制毒品的技术，证明他可能是个高知分子，或者有过系统的教育，我们曾经怀疑是李老太的儿子，这样看来也不是不可能，还记得在云南被抢走的账本吗，我猜那不是记账那么简单，阿洛通过黑客技术几次黑进蒋冰的电脑，上面都是一些新闻。”
    “什么新闻？”原昕问。
    “奋强和育明的一些课题讲座，还有得奖的一些情况，李进似乎很关心这些，我想他是有所怀疑，杀他灭口的应该就是老鬼，蒋冰也曾通过地下钱庄转了一笔数额庞大的款项到黑查的某个账户，应该就是老鬼的。”
    办公室里突然静默下来，半晌只听原昕道：“不管老鬼是谁，当他和叶书欢接头去地下制毒工厂的时候，我们就会将它们一网打尽了。”
    时间不能耽搁太久，怕叶书欢起疑心，庄星辰和阿洛走出派出所的后门，原昕站在越野车前，见庄星辰走过来，他的心脏又像是被什么攫住，忽然喘不上气起来。
    庄星辰脚步坚定地走向原昕，原昕朝他挑眉一笑：“不送你了，不过到时候我会亲自接你回家。”
    “好。”
    原昕把庄星辰冲锋衣的拉链拉好，目光挑剔地盯着庄星辰的头发看，皱眉道：“头发乱了，帮你梳一下。”
    “好。”
    原昕十指插进庄星辰柔软的发丝，来回拢了两下，很快在脑后扎起一个辫子，原昕拨了拨庄星辰额前的碎发，笑道：“好看。”
    庄星辰一笑，没说话。
    原昕把帽兜给庄星辰罩上，大手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庄星辰的面颊，他贪婪地盯着庄星辰的眼睛，低声道：“注意安全。”
    “好。”
    原昕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无奈：“你就会说好吗？”
    庄星辰黑亮的瞳孔在清晨灰蓝色的天幕下显得更加深邃，他注视着原昕的眼睛，眼神全无离别的伤感，而是爱人的缱绻，他第一次不顾旁人的目光，踮起脚尖，扳着原昕的肩膀把人带进怀里，低声在原昕耳边道：“好，我相信这是我们注定结局的形容词。”
    晨曦微光，越野车轰隆驶过身后，原昕后知后觉刚刚庄星辰是真实存在过，他蓦地转身，只看见拐过弯道的车尾灯，他仿佛被人牵走了七魄，飞奔向不确定的不久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