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琼恩雪诺

    他将瓦迩通过乌鸦传回的消息读给守夜人主要的官员听后，他们沉默不语，默默表达着反对。

    沉默还算好的，有几名已经破口大骂，走出大厅的时候用尽了力气摔门。

    至少我不是门。

    他当作听不懂咒骂。

    有什么用呢？你们可以号召守夜人反对我，可无论如何我都获得了大部分兄弟的赞同，即使他要将自由民带到长城以南，即使是在罗德利克爵士的压力之下。

    长城是我的，不，长城是我姐姐的。你们应该听话。

    向他们宣读消息没有任何意义，他知道应该直接下达命令。

    他也确实在命令：奥雷恩维水被他调遣到东海望，他希望卡特派克会喜欢上他时不时嘲讽的笑容；他任命杰克布尔威为首席游骑兵，希望这位来自河湾地的贵族能够教会艾里沙索恩学会谦卑，当然，更是将这位不称职的黑城堡教头解职，以便更合适的安德鲁塔斯接任。

    他还想将波文马尔锡送到长夜堡，让他整理长城上最大的废墟堡垒，但那藏着黑门，他始终下不定决心，并且，这么明目张胆地排除异己让他感觉到十分有压力。因为同样的原因保留原职的还包括总工匠奥赛尔亚威克，这位固执己见的老人也一样不喜欢自由民，但修理通往长城顶的任务还需要他。如果他完成这项任务，他会尽早将他赶往长夜堡，那里有无数的工作在等他。

    接到命令后，众人的反应不一而足。

    潮头岛的私生子恭敬称诺，但他请求稍稍整理后明日一早再出发，因为他态度恭敬，理由合理，琼恩同意了。

    艾里沙爵士对任命咒骂着，恶意猜测着他任命下的不良企图。

    他以为琼恩是为了让他死在塞外，但琼恩觉得他只是不适合教头这个职位，而他也懒得与他解释。也许游骑兵的生涯会告诉他，每个守夜人都有他们自己的优点，他也能用真实的剑技换取用树叶揩屁股的技能。

    他还对俘虏作出了安排。

    曼斯雷德，自由民中最重要的俘虏，在黑城堡的冰雪监狱中已经待了数十日，但当琼恩去见他向他提议他认为已经很宽厚的条件时，他仍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当琼恩意识到此人在求死后，就索性将他关在了尸鬼旁边的笼子，以便在他能够腾出人手，或者当罗德利克爵士返回临冬城时能够将他和尸鬼一同带回。

    在他姐姐眼里，他和尸鬼或许是等价，至少在琼恩看来，两人的难以区分价值高低。

    俘虏中的妇女被他安排到了长车楼，由他熟悉的阿托斯菲林特率领山地氏族战士看押运送。他希望阿托斯以及他的菲林特战士不会将种子撒向这些野人。为了确保这点，他同时拆分了波文马尔锡的事务官部众。

    那些极度反感自由民的事务官被他安排与阿托斯菲林特一起前往长车楼。琼恩希望他们的反感能够让他们尽可能少地做错事。除了这些安排以外，他不知道能用什么方法尽可能保护这些自由民妇女的贞操。也许相反，尽可能保护这些守夜人和菲林特战士的贞操。

    俘虏中的孩童被他赶到了长夜堡，那里有长城最大的堡垒和废墟，每一间房间都有无数的传说故事，也许这些故事能让他们对守夜人多一点好感，并且宽敞的空间足够消耗他们的精力。

    至于老人，他则全部交给了瑞卡德哈克莱，他有和老人打交道的经验，并且知道该怎么发挥这些老人的价值。他姐姐不是任命他统御全部的山地氏族战士么？那也应该由他安排他不知道如何处理的老人。

    他将最危险的年轻自由民战士和一名被层层锁链缠绕的巨人留在了身边。

    他原本有两名巨人俘虏，但其中一人因为箭伤太过严重，终于在昨日感染而死，他们在剩下这名野人的眼前将那具巨人尸骨焚烧，以避免有人取出巨人骨骼在他面前炫耀，让还活着的那名巨人发狂。

    但截至目前，那名健康的巨人表现还算良好，但琼恩不知道给他解除锁链之后是否有所不同。

    暂时还不是试探的时候。他的重点仍在那些年轻的自由民战士。

    他希望在他身边随侍的自由民守夜人的待遇能够被他们看到，并且激励更多人彻底投向他。但从目前来看，这些年轻俘虏对加入守夜人并没有兴趣。

    琼恩拒绝了贾曼减少他们供给的提议。

    那些食物只能维持最基本的温饱，但他们想吃得更好一点、自由一点，就需要为他作出贡献，为长城作出贡献，或者，当他向巨人克星托蒙德发出提议的时候，能够向他姐姐做出贡献。

    他们可以付出力量在北境更好地活着。他姐姐从各种角度而言，至少是个公平公正的人。

    当他做完所有安排，并与山姆、学士以及首席游骑兵探讨与自由民的沟通方案后，夜已经深了。

    忧郁的艾迪数次为他们递上佐餐，到了最后又数次催他们赶紧回房入睡。当山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之后，琼恩才终于放弃讨论。

    他觉得困倦至极，又疲累至极。

    他不想返回国王塔，他不是国王，更不想做国王，更不想让他的守夜人兄弟看到他对总司令的地位急不可耐地享受。国王塔住的是个劳累忙碌的司令，而不是一个国王或者什么贵族。

    那里没什么可享受的。

    莫尔蒙总司令的鸟不知道什么时候飞回了黑城堡，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烦他。他想数次抓住那只鸟扔到学士塔的笼中，但每次想要行动的时候，总是被诸事打岔，而他也不想伤害莫尔蒙总司令的唯一剩下的遗物。

    总司令的遗体还遗留在卡斯特的堡垒……他希望人们没有忘记如何焚烧。

    奥斯、格林纳威、独臂奥罗、短刃、畸足卡尔……他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守夜人叛徒盘踞在那里。

    他没有精力也没有力量向卡斯特的堡垒投放力量铲除这群叛徒，堡垒离长城太远，也太危险，他不想让已经日渐减少的守夜人消耗在那里。

    诸神不会原谅这些违反宾客权利的罪人，他相信。

    他从温暖的小议事厅中走出，与其余众人分开，两名守夜人跟随他身后，他笑着让他们也返回睡觉，白灵在他身边，无人能够伤害他，更何况，这里是长城，他的长城。

    他游荡在黢黑的廊道，冰冷的寒风从长城之上呼啸而下，他拉紧了斗篷，感觉脚背冰凉。他继续向前漫无目的走着，希望脚下就是一条独立出他姐姐为他划出的道路，走出新生，走出宽阔，走出纠结。

    她是一名史塔克，或者一名坦格利安，她说姓名不重要、血脉不重要。可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行走都走不出雪诺、冰雪。

    雪诺雪诺。脚踏在坚硬的积雪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塌陷声，守望在吊楼的士兵疑惑地看着他，而后又缩回视线，蜷缩进一角。

    当他再次抬头时，发现已经在烟雾缭绕的温泉入口。白灵望向他，然后踩着雪，消失在了夜幕。也许进入梦乡，他们还会再见，以更亲密的方式。

    孤单的灯笼放在温泉池的入口，更里面的一只正在闪烁，灯内的蜡烛可能很快就会熄灭。

    他在烛火熄灭前，进去了。

    他选择了最里面的温泉池。

    他脱下黑袍披风，脱下皮甲和内里的棉甲，将它们挂在授衣处。

    如果说黑城堡还有什么可以享受的，那除了温泉澡堂，就只有吃不尽的芜菁和黑菜汤。他不欣赏后一种。

    池水在深夜只是略温，但足够为他御寒，他惬意地躺下。

    他想要梳理破局的方法，想要破解姐姐为他设下的围局。但无论他想什么方法，总免不了被自己认定为讨嫌任性。

    泉水微微荡漾，其中有硫黄的味道，还有一股隐隐的燥热。火的味道。

    地下是一团火炉，温热着流经的水源，当水源上升至地表，便形成了温泉。他记得曾听过这个解释。

    他有些后悔选择最后一个澡池，再滚热的温泉水流经冰冷的长渠，到了这里也变得不够味道。

    算了。他闭上眼，疲乏几乎顿时将他笼罩。

    他睡着了。

    他以为自己会梦到白灵，跟随它在北境的土地上寻猎饥饿的猎物，可是这个梦只有无尽的流水声。

    烟雾笼罩在岛上，战旗猎猎，他以为能看到冰原狼旗，但入眼最多的却是席恩家族的旗帜，黄金海怪的旗帜。旗下，士兵正匆匆冲向留下台阶的战船，焚毁的楼宇还在冒着贪婪的烟雾，远处的海滨一角被鲜血染红，尸体在上面随波漂浮。

    一群妇人和士兵在另一侧捧着婴儿，在牧师的奇怪的呼号中，将婴儿沉入冲上岸的海水中。海水退却，海带和水草残留在婴儿的身体上。婴儿在痛苦喊叫着。

    哦，那不是海带，那是脐带。

    海水像是在冲刷着他，他希望撇开这么无聊或者让人惊惧的场景。他对铁群岛不感兴趣，也绝不想去那儿。

    他如愿了。海在眼前消失，变成了幽暗的泉水，岩壁上的滴滴答答的水滴落入泉中。

    泉水冰冷，像是他和耶哥蕊特在一起的那个洞穴。

    他希望能在这个洞穴里找到耶哥蕊特，然而，泉水潺潺，不见任何人影。

    他沿着泉水向上，希望能够找到源头、找到出处。

    水越来越温暖、越来越热。硫黄味道越来越浓，火的味道也越来越浓。

    水流从更高的岩石上倾泻而下，岩壁上长出了嶙峋的乳石，热泉在池中蒸腾，散发着惊人的热浪，他竭力凑向前，水池泛出洁白的光彩。

    那是什么？珍珠、龙蛋？他看不清。当他想要更近一步的时候，却被外边的声音打断。

    他醒了。

    “那杂种想要我死嘞！”那是艾里沙爵士的声音。

    “你死了也不算什么。只是那杂种要把野人带进来。呵呵，每个人都凑近他，好像他是临冬城女爵的弟弟，就无论做什么蠢事都能被原谅。”这是总务长马尔锡的声音。“那是背叛！是背叛，可耻的背叛！”

    他轻轻将自己沉入温泉。希望他们能够快速离开，也许自己就不用听这些反对他的声音，他也能够与这些人装作相安无事。

    “我在长城服役的时间与那野种的年龄相同，如今竟然要受他指挥玩弄。早知我当初就该拿起剑捅进泰温的脖子……”水声将他后面的话淹没。

    “妈的，你想要捅早就捅了。要我说，现在捅也没事。”马尔锡总务长说，“那杂种把我身边的人全都调完，我看下一个出外巡野的就是我了。那杂种非让我们死完不可……”

    “除非……”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们得行动，破坏他的阴谋。哼，保护我们的长城，对，我们的长城，那杂种的姐姐想要解散守夜人，可想过我们？我们在这里浪费了半生，难道就要被她姐姐一句话……”

    “她是想让那杂种回去做……”

    “哼！想得美，我非得把他的人头拿下，送给他的婊子姐姐……”

    趁他们还没有说出更过分的话——他觉得不能再藏下去。

    于是他走出浴池，没有擦干，便裹上袍子。这让他有些叹气，潮湿的衣服待会只会让自己更冷。

    “是谁？”听到声音后他们质问。

    “你们嘴中的杂种咯，”琼恩走到他们的浴池前嘲讽，“下次你们说话的时候，最好注意一下旁边有没有人。当然，送人头的事情，你们最好只是想一想。”他随意套上皮甲，穿上裤子，搭上披风，跨上光热，向外走出。

    寒风吹过洞口，冰冷彻骨，将浴池中带来的温暖瞬间全部带走。

    他听到身后的细碎的声音，一转头，一支匕首笔直向他递来，他闪身躲过，摸向腰胯，他没有摸到自己的龙钢匕首。刚刚洗完，匕首没有完全归位。

    他侧身躲闪。他看不清是谁。也许是艾里沙爵士也许是马尔锡总务长，又或者和他们一起的守夜人士兵或者军官。

    “你们在干什么？”琼恩惊恐，大声呵斥，希望声音能够震慑他们。

    他们稍稍迟疑了一下，而后带着更加凶猛动作而来。

    琼恩慌忙拔剑，但光热太长，他还未将剑拔出，便感觉胸部传来疼痛，继而全身都开始失力。他向后倒伏，却跌倒在温泉中。

    我要死了么？

    他听到了自己的倒地溅起的水声，听到了艾里沙爵士和马尔锡总务长的愤怒指责声，听到了匕首失落掉地滚入温泉的闷响。

    他又闻到了泉水的硫黄味、火味还有血的味道。

    他想喊出声，然而张嘴却什么也喊不出来。他听到他们奔逃而出的脚步声。

    世界在他面前旋转。

    他在挣扎，然而没有一丝力量。

    冥冥中，他又听到了悄然走进来的脚步声，听到蹲在地上的呼吸声。

    他感觉到光热从他手中脱离，他看到了黑影从他身边站起。

    “母亲……”他想要呼喊，却无法出声，“美……”他羞愧，也喊不出那个名字。

    “这是把好剑，你说过。”他听到了声音。

    那是他姐姐送的。

    迎着微弱的火光，他看到了那副嘲讽的笑容。笑容上面是一头银金色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