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九重授
作者:树迦晨舁   刺客列传三离战于野最新章节     
    “这一觉睡的真是……”舒服二字还没冒出来,巽泽便被欢呼雀跃声惊得大叫一声,“游街示众啊!”
    四周是可怕的人潮,发出兴奋高涨的欢呼。
    “哼!”
    头顶上飘来一个字,额上便被慕容黎手中的玉圭轻点了一下,“小声点。”
    巽泽瞄了瞄:“阿黎,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也来游街示众?”
    难不成他这只妖在刑场上露面,慕容黎袒护妖都被拉来游街了?
    慕容黎正色:“用词不当。”
    巽泽抬眸,发现慕容黎难得的头戴冕旒冠,身着盛冕服,腰束九重绶,更有璎珞,宝披,战徽各种精致的配饰点缀……
    庄严与繁华融为一体,几乎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美,怎一个惊艳可形容。
    但巽泽却几乎压了慕容黎的整个盛装,才从慕容黎的温柔乡里醒过来。
    玉辂鸣鸾,九旗扬斾。
    六骑鸾车,锣鼓喧天。
    天子仪仗队走的是最宽最长的王城中轴路朱雀大道,而整条朱雀大道上,万人欢呼拥戴,更是铺了十里红妆。
    那场面之盛大,仿佛是要去举行最盛大的典礼,简直带着滔天的奢华,比当年慕容黎登基还强盛百倍。
    这是天子驾六,巡视八方呀。
    可为什么自己也在天子的坐驾中?巽泽大脑嗡的一下,宕机了。
    慕容黎看着他的发怔,道:“阿巽莫要吃惊,花魁事件已平息,我带你巡游王城,让瑶光的子民都来见证,本王与你,是生生世世的相携与共。往后阿巽是国主东君,便也是他们都该跪拜的人,就不会再有不认得你,或是认错的时候。”
    不认得他,禁军护卫会与他打起来,认错他,会造谣他是妖人人喊打。
    慕容黎便是要让瑶光万民识得他,跪拜他,认定国主的东君也只是他。
    他要用十里红妆,天子仪仗迎接他的归来,让万民歌颂。
    巽泽呆了呆:“东君册封大典?”
    慕容黎狡黠的点点头:“嗯。”
    巽泽脑袋抽了抽:“他们见过。”
    慕容黎:“那不一样,之前引花魁之名,受人唾弃。今日是国主东君,享得了臣民的参拜。”
    “会不会人太多了?”巽泽伏在慕容黎端正坐稳的腿上,动都不敢动,更不敢起身。
    这四面敞开行走的天子六驾,他就算不起身,那么多人也好像看得到他。
    所以他不敢承认他已经醒来。
    “还不及十之一二。”
    朱雀大道宽约四十丈,可容纳数万人,但也只是整个国都中的一小部分。
    慕容黎只嫌不是瑶光全部,哪里会觉得人多。
    可巽泽只想找个土堆把自己埋了:“阿黎,这太突然了,你怎么都不同我商量一下?这么多人看着,简直要命。”
    光天化日之下,阻人视线的结界也不好使。
    慕容黎微微道:“本王若提前知会你一声,这个时候你恐怕已经逃去玉衡了。”
    巽泽眯着眼睛:“哇,你又窥探我内心,还先斩后奏。”
    慕容黎正色:“你果然又打算离我而去。”
    “绝不是辞行,只是告假。”巽泽嘿嘿而笑,“那日我心情烦躁,以为是在王府的日子太过舒适,念了念玉衡,才想着告假。”
    慕容黎认真道:“你离开我,我便容易受伤。”
    巽泽道:“所以后来我才想明白,我烦躁是因为你有危险产生的心灵感应,反正都栽在你手里了,再跑也跑不出瑶光,阿黎把这个巡游队撤了呗,还有那什么玉印,又不能吃。”
    他把阁主令都交给他了,玉印他也替他保管了呗。
    慕容黎顿了顿:“阿巽只愿与本王耍流氓,却不愿做本王的东君?”
    巽泽:“卖身契……啊呸,生辰贴都签给你了,绝无反悔之言。”
    “那是我的生辰贴,阿巽的生辰贴本王从未见过。”慕容黎面色沉了沉。
    从未见过就有可能哪日它也能签上别人的名字,岂不是乱套。
    他要天下人都来见证,巽泽就是他慕容黎的人,一个也别想觊觎。
    巽泽哀伤:“我的生辰贴修成了有灵之物,它不愿意我也奈何不了它,它发怒起来会把我一整个都压扁的。”
    “既然少了一样,那这仪式更不能少。”慕容黎绝不容巽泽质疑,何况他签的名还会消失。
    “任重道远啊。”巽泽哀求似的,“阁主,郡主我都只是挂名,那东君也挂个名好了,不用这么的隆重……搞得人尽皆知。”
    旁人奉为圭臬的,他弃如敝屐。挂个名,亏他讲得出来,慕容黎面色一沉:“来不及了。”
    巽泽抬头:“怎么会来不及?你一句话的事……”
    “快看,仙人醒了,国主的东君醒了。”见巽泽抬头,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欢呼了一句。
    顿时人声喧嚣,雀跃沸腾。
    “那般英容俊貌。”
    “果然如人中之龙,比那只妖好看多了。”
    “妖怎可与仙人比拟?”
    “和国主简直天造地设,日月双悬。”
    “仙人!我们终于见到仙人了。”
    “是不是可以向仙人许愿啊?”
    “仙人与国主同辉,长享盛世,岂不正是万民之福,不必许愿愿也已成真。”
    “国主万岁,东君万岁。”
    “……”
    万人欢贺跪地,声音直上云霄,已然是空前绝后的壮观景象。
    巽泽脑电波如被轰上云霄,也不知怎的,一下子便红了脸,火辣辣的烫。
    糗事啊!天大的糗事啊!
    他在下面这种事天下皆知了啊!往后还怎么打着阁主的旗号招摇撞骗啊!
    也许要不了多久,他逛个街会有人来围一句:哇,仙人逛街!
    他喝个酒会有人指出:咦,东君喝酒!
    他住个客栈会有人呼喝:哦,东君鬼混!
    整个瑶光,他插翅难飞啊!
    ……
    想到会有那样的光景,巽泽只想立刻马上逃离现场。
    他悄悄的从慕容黎盛装里挪了挪身子,悄悄的爬出了些位置,悄悄的站了起来,悄悄的施展身法,悄悄的……飞……
    也许是被谁扯了后腿,也许是压力山大,也许是糗得修为尽失……
    谁知道呢!
    巽泽一跳之下不但没飞起来,甚至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摔了下去。
    一摔就摔到座驾前沿,整个脑袋磕在边沿上。
    此时他才发现,他上衣九重,下裳九重,绶带九重,还有更为繁复的璎珞,宝披,战徽……装点得极尽奢华。
    同慕容黎一般,是极其繁复的大红盛装,坠得他的身子极其不便,有碍施法。
    累赘啊!
    巽泽想用手撑起身子,发现那宽大的九层长袖早被压在身子下,不知勾住了哪里,扯了几下都没有被扯出来,倒是晃得头上有个东西突然就歪了一下。
    那是一顶玉质的冠冕。
    慕容黎头上戴的是九旒冕,他这只玉冠冕的冠心处镶嵌着一颗纯如琉璃的蓝宝石,宝石正中高耸一支黄金打造的长戟,象征着无上的功绩与地位。
    玉冠之上还镶嵌着无数的珍宝,使得玉冠沉重无比。
    巽泽趴在车沿,整个身子难得活动,勉强挪出手来扶了扶头上的玉冠。
    随着车子缓行,他惊异的发现左右跪地高呼的子民全都歪着头,伸长脖子看着他,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东君脸红了……”
    “仙人……仙人也会害羞?”
    “国主东君竟是这么动人可爱……”
    “我们有福啦……”
    “………………”
    社死啊!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不要看我!!!”
    巽泽默念着,也管不了头上的歪玉冠,那九重盛装同慕容黎的纠结在一起,理都理不清,他索性转了个身,手脚并用,爬到慕容黎身边,扯了车驾上的一面旗,把自己头给盖住了。
    然后紧紧抱着慕容黎,像只被吓坏的小猫:“阿黎,救命,打死我都不要再经历这种事了。”
    随手屠灭数万精兵的神魔,竟然在这种场面中手足无措,方夜萧然简直大跌眼镜,但还是忍不住道:“国主,那是金鸾旗。”
    仪仗队旗帜无数,颜色鲜明,每一面都有不同的意义,金鸾为王,金凤为后,唯这两面旗是大红底面,金线相织而成,被扯下了一面,虽然不对称,但也最适合盖头。
    看着动也不敢动的巽泽,那肯定不能扯他的盖头了,再扯开肯定要把他急哭的。
    慕容黎忍俊不禁,轻轻搂紧了他:“便这样吧。”
    说好的今日可以看仙人,仙人这般把自己盖了?
    百姓不能欣赏绝世容颜,不由得大为遗憾,叹着气:“⊙﹏⊙………………”
    *
    锣鼓喧天的欢庆声中,远处一座玉石古玩店的二楼,一人指甲险些掐进了肉里。
    “装模作样。”
    许是心中气怒难消,挥手之间将桌上的一块红玉石猛地掷在地上,砸了个稀烂。
    “公子,息怒。”他身边一位白衣秀士模样的人弯下腰,捡起一块红玉碎片,“这原是公子选了好久的。”
    “万无一失?不是说借势可以让那人身败名裂,可以将他逐出瑶光,可以让他在这片土地上再无立足之地。”
    “在下也不曾想到,瑶光国主竟以偷梁换柱玩弄群臣。”
    那人猛然扯紧秀士的衣襟,眼中的恨与怒几乎要喷出火来:“本……我不管瞒天过海还是偷梁换柱,那个该死的人如今受万民景仰,得意无比的坐在他的身边,就要去接受东君玉印,你若有本事,就让人去拦下他们,将这场华丽的表演砸个稀烂。”
    白衣秀士道:“公子,随车驾同行的瑶光护军,骁骑,前锋各营加起来足有上千人,在下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撼动不了。瑶光国主铁了心的要把这场大典办得漂亮,更有引蛇出洞之象啊。我们若再有异动,便是自投罗网。”
    “难道便要让本王……本公子这样看着他们?”推开白衣秀士,那人指尖洇出鲜血,比鲜血更痛的,却是仿佛被万箭贯穿的心。
    那年,他的登基大典为引开阳的刺客出现,举办的是多么的敷衍。今时,他却为他铺出十里红妆,奏响喧天锣鼓,乘坐六骑鸾车,扬斾九旗,为他穿盛装,授玉印,行朱雀大道……
    他去为最不屑这些礼仪花哨之人做着最有心之事,由着那人睡觉,摔车,扯旗……简直……简直……
    荒唐得不像话。
    令他曾经为他做过的那些沦为可怕的笑话。
    砰!
    一拳重重的砸在桌上,仍消不了心裂的怨痛。
    “果然,有猎物的味道。”
    沐莬人未至,声与影同时到达,束妖银索迎着日光,甩破窗棂,轰的腾入屋内,搅出满屋银光。
    白衣秀士面色一变,掌中红玉碎片飞出,与束妖银索击个正着。
    银索顿时被这股巨力击出窗外,沐莬“咦”了一声,大抵是有些托大,银索甩出之势连同他一起带飞了出去。
    一声大喝,杜白麟半空接了沐莬,顺势一刀,劈向屋内的人影。
    屋内人影闪了闪。
    不过待二人跃入屋内时,除了满地的红玉碎片,哪里还有猎物的影子。
    眼见猎物跑了,还被杜白麟绊住,沐莬不免来气:“多事。”
    杜白麟不乐意了:“若不是我拉住了你,你不得跟着你的银索一起砸下二层楼。”
    他所言非虚,方才那红玉弹出的力道大到匪夷所思,沐莬缓了缓:“阴魂不散,你为什么跟着我?”
    “只许你对我胡搅蛮缠打个三天三夜,就不许我找你捡个便宜?”
    “我有任务在身,没功夫陪你瞎闹。”
    杜白麟妖刀入鞘,得意道:“巧了,我也是任务在身,阁主说了,北冥世子手中有识别妖物的法器,只要跟着世子,不难找出这妖物所在。”
    沐莬道:“谁是阁主?”
    说起巽泽,杜白麟可骄傲了:“这你就管不着了。”
    沐莬哼了哼:“我奉慕容国主之命捉妖,想来这妖物在刑场上没有得手,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不过此番打草惊蛇,日后再要寻到踪迹,恐怕有些难。”
    杜白麟一马当先般道:“我同你一起找吧。”
    沐莬怔了怔。
    杜白麟:“此人一直在对付阁主,还想杀王上,便是我的敌人,对付敌人,我向来不手软,只不过借你锁妖之物,或可事半功倍。”
    “至少在这点上,我们能站在一条线。”沐莬在屋内走动查探线索,仍旧不客气道,“但通灵手镯之事,早晚有一天我定会从你手上抢回来。”
    “你怎么老记这事。”杜白麟抬起手腕,看着通灵手镯,嗯,还挺漂亮的,“都说了,是阁主送给我的,打死我也不能给你。何况我俩大战三百回合也分不出胜负,再打下去多没意思。”
    “你说这么多次阁主,你的阁主是……”沐莬好似才恍然大悟一般,看着那巡游车队,气道,“巽泽?你们瑶光国主的东君?”
    所以手镯从慕容黎手里到了巽泽手里再到杜白麟手中,哼!破案了。
    杜白麟得意洋洋:“对呀,黎泽阁阁主,黎泽黎泽一直都是王上和巽泽,很难猜吗?”
    “哼!我怎么知道江湖中人也能上庙堂。”沐莬当然不会去搅和瑶光册封东君这种大事,只不过心里也像压着垒块般,所以来找那身上有妖气的人出气。
    屋内找了半天,只找到了几丝毛发,大约是被杜白麟那妖刀斩落下来的。
    “找到什么了?”杜白麟凑了过来,看了看,“紫色的毛发?难道真的是只大妖,还现了原形?”
    “给你,拿去找你的阁主邀功去。”
    喧天的鼓乐依旧震响,沐莬气不打一处来,就把那几根紫色的头发丢入了杜白麟手中,甩索而去。
    杜白麟追了上去:“喂,你别走啊!你见妖识广,告诉我什么妖的毛发会是紫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