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公孙钤
作者:树迦晨舁   刺客列传三离战于野最新章节     
    巽泽百无聊赖的坐在秋千上,甚觉今日的骄阳有些刺眼。
    秋千是搭在花藤架子下的,有花藤笼罩,任何毒辣的光照都会被挡了一部分出去,可巽泽仍觉得很不舒服。
    那些年,他终日沉沦在玉衡郡主府的炼丹房中混沌度日,也不干什么正经事。
    如今,依然可逍遥的沉沦在瑶光王府寝宫里,软玉温香睡觉睡到自然醒。
    同样是百无聊赖。
    可为什么寝宫中的百无聊赖和在玉衡的百无聊赖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
    至少,今日,他就觉得烦躁得慌。
    莫非是因为怀念玉衡?
    嗯,也不能日日待在王府中,应该回玉衡看看。
    今日斩妖之事尘埃落定,他决定明日向慕容黎告假——嗯?如今都要用告假这两个字了?
    巽泽甩甩理不清又烦闷的头绪,决定明日向慕容黎辞行。
    红尘,浅薄。
    他总还想游于天外,不适合红尘。
    什么瑶光国主东君,便让那个名声臭到腐烂吧,他才管不着。
    大概便暂时做回无信之人,辜负慕容黎了。
    原以为这样想来能将堵住心口的阴霾驱散一些,可心绪还是乱糟糟的。
    巽泽忍不住骂了一句:“烦死了。”
    不知道小紫貂从哪里跑来,正打算跃入他怀中求温存,听他骂了这么一句,顿时吓得抱住花藤,缩成一团。
    巽泽不想理它,心情烦闷之时找些事情消磨大概就是解决的有效办法之一。
    巽泽起身,决定去找杜白麟打一架。
    紫貂见他要走,立马抱住他大腿,嗡嗡嗡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说。
    巽泽遂将它提了起来,很不满意道:“除了阿黎的事,其他所有事情都不要来烦我。”
    砰,丢到三丈之外。
    紫貂被砸得脑袋嗡嗡作响,又蹿到他脚下,嗡嗡嗡诉说着什么。
    巽泽偏头:“你说,除了你,还有人身上有妖气?”
    紫貂点头,又嗡嗡嗡的。
    “是那个牢里的人?”
    巽泽想了想,牢里有什么人?他八百年不去牢里,牢里的妖人关他何事?
    “今日被拉去玄午门那个牢里的人?”巽泽猝然抓起紫貂,眼中已是冷色,“你是变回原形智商也跟着下降了吗?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早点说,该死。”
    怒砸了紫貂,人已飞出宫。
    就连来禀报慕容黎遭遇袭击的暗卫都没看到他衣角。
    他当然不知道紫貂不早说,原是存了私心,是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才忍不住说了出来。
    *
    玄午门已成为血色战场。
    悄声似乎在偶然间得到了什么力量,疯狂的屠戮着在场的人,百名禁军护卫布下的剑阵也难撼其分毫,被杀得惨不忍睹。
    死伤人数不断的增多。
    他踏着黏稠的鲜血,向慕容黎一步步杀去。
    慕容黎被暗算重伤,气息凌乱,剑都提不起来,暂时被护在了包围圈。
    但也只是暂时的。
    方夜,萧然的禁军,精卫很快便折在悄声手中,连他二人也被那怒斩之气击飞三丈。
    那仿佛根本不是人的力量。
    不是人,那就是妖,杀不死妖,就会被妖杀死。
    在场官员早已被吓到心胆俱裂,颤抖的躲在角落,不知道该怎么办。
    下一瞬,慕容黎已被悄声掐在了手中。
    他的眼中,绝没有半点感情,只有就是要慕容黎陪葬的残酷。
    但他却说不出一句话,鲜血与苍白映衬着他脸上的残酷,吞噬着慕容黎的神智。
    慕容黎的脖颈也是被悄声掐死,鲜血,从口腔中溢了出来,他死命的咬住了嘴唇,也说不出来一个字。
    无论刑场下有多少人,这一刻,都没办法把慕容黎救下。
    因为他们仿佛比看到自己死亡还害怕,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要跪在地上哭喊求饶,下一个撕碎的不要是他们。
    悄声手腕用力,猛然一扭。
    这一扭,将扭断慕容黎头颅,撕开骨肉,将令瑶光国主身首异处,将令瑶光分崩离析。
    众人在巨大的惊恐中,只有死亡般的窒息。
    一声清喝,杀气猛然散下。
    正午的阳光,陡然森寒起来。
    悄声的猛然一扭,没有扭断慕容黎头颅,随着嘶的一声裂响,血液爆散,他的整条手臂,像一条破布一样被撕扯下来。
    森寒之气一荡,那被扯下的手臂瞬间皮开肉绽,成为碎血肉沫和一条鲜红的臂骨。
    但,绝没有一片能沾染慕容黎。
    剑气凌空,宛如神龙。
    巽泽抱着慕容黎,握着鲜血淋漓的臂骨,迎着悄声,踏了一步。
    悄声的身躯瞬间绷紧!
    杀气度空而出,仿佛是巽泽与生俱来的一般,已与他的生命,他的灵魂固为一体,迸发出神明一样的力量。
    悄声的瞳孔才收缩,那只才荡尽血肉的臂骨穿胸而入,贯背而出。
    巽泽绝不说一句话,也不留任何活口。
    只因这人动了他的逆鳞,将他已沉寂的摧折万物的气焰引爆了出来。
    若晚来片刻,他不敢想象后果。
    剑气摧动,血骨凌厉搅动,悄声的心脏,在他的体内沦为万段碎尸。
    巽泽转身,再不管那残破的血肉,只低头看慕容黎,颤抖的喊了一声:“阿黎。”
    那一瞬间,他是在发抖的。
    但随后,他身上的剑气,杀气随着那温柔的一顾,顷刻消失无踪,整个人宛如天上的白鹤,再无丝毫的尘俗气息。
    他本就是灵仙一般的人物,不沾染丝毫尘滓的。
    这一顾盼,所有人都看出来,这才是国主的那位仙人东君,绝不是花魁那等妖物可比拟的。
    他身上独特的魅力从来就没有人能模仿出来。
    花魁那类妖,东施效颦,堪比闹剧。
    是国主真正的东君,回来了。
    假冒者已死,再没有人敢说出一声质疑。
    慕容黎看着巽泽,挂起一丝艰难的欣慰之容,再也强撑不住,倒在巽泽怀里。
    *
    慕容黎被巽泽抱回王府,王府便在一道苍蓝色结界笼罩中封闭了,连医丞都不能进出。
    直到七日后,这道结界才散去,传出慕容黎伤势已稳定的消息。
    这个结果并不出人意料,有那位仙人在,连阎王收去的命都能拽回,何况这要不了命的伤。
    但其实慕容黎伤得很重,巽泽耗费着修为,用了七日,才稳固了他的内伤,而那些被掌力击出的淤青,怕是少说也得月余才能消除。
    这日慕容黎醒来,发现巽泽伏在他身上,睡得很沉。
    他一手拿着一瓶药膏,一手抚摸在他脖颈处,大约是给他涂抹药膏之时累到极致,才倒下睡着了。
    这情形与当年他舍身为他承受蛊魂纹噬心之痛何其相似,衣不解带,日夜不休照顾着自己,将他折腾得无比憔悴,仿佛久病初愈。
    慕容黎心中已说不出太多感动,只是爱到极处,唯有捧起巽泽的脸,情不自禁将双唇印了上去。
    他将所有的月意情思化为这深沉一吻,融入双方的血脉中。
    巽泽轻哼一下,恰在这时醒来。
    他眯着春水般的眼睛,不可思议看着慕容黎,然眼神之毒辣,就好像在看登徒好色之徒:“阿黎,你……又垂涎我。”
    慕容黎绝不是垂涎他的美貌,也不是有意把他弄醒,只是情不自禁就想把他融入怀里。但这话这眼神着实让人生气,慕容黎更不想放开他,突然猛吸了一口。
    “啊……咕咚~”巽泽被吸得满脸通红,忙不迭囫囵道,“伤……有伤在身……不可……过于放纵……”
    “吸仙气。”慕容黎放开他,调皮道,“仙气能让本王伤势痊愈得更快,多吸几口,本王伤好得快,也不怕放纵了。”
    “哇,双坑啊。”巽泽跳了起来,在床边晃了晃,“吸仙气在坑我,放纵也在坑我,你这如意算盘全往我身上打了。”
    “阿巽,我累了。”慕容黎轻唤着他,向他招招手,“过来,让我靠一下。”
    大病初愈的人身子都是极其虚弱的,慕容黎也不例外。
    巽泽把他揽入怀中,温柔的让他靠稳自己,才慢慢道:“阿黎,悄声身上被注了妖气,待我查清是谁所为,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悄声身上被注妖气,唯有一个目的,杀了慕容黎。
    谁那么想要慕容黎死?
    慕容黎轻声道:“好。”
    “一切等阿巽修养够了我们再从长计议。我已无碍,阿巽便好好休息一下。”
    他的声音仿佛带上某种魔力,虽说是靠着巽泽,后来巽泽便觉得太困太困,倒入他怀中沉沉的睡去。
    这一睡,睡了三日之久。
    *
    其中一日,慕容黎去了城南茶庄。
    茶庄清幽,被神隐部木耳毁坏的静室也已整修完毕,看不出有破败之色。
    茶庄主人依旧燃着沉香,煮着茶,仿佛每日煮茶已经成为了一种乐趣,有没有客人来,客人喝不喝,他都喜欢煮茶,闻茶之味。
    并未像往常一样将煮好的茶推给慕容黎,他只是问:“慕容,能喝茶吗?”
    伤势没有痊愈之前,他不确定,喝茶会不会增重伤势。
    慕容黎抚摸着自己脖颈,那些淤青还在,想了想:“还是算了,他给我的茶有助伤痊愈之功,而旁的茶,大概还是不利养伤居多。”
    “你为他。”那人轻叹一声,“这次实在过于冒险,险些将你置于死地。”
    他冲了沸水在碗中,将白开水推到慕容黎面前。
    “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如此,置之死地而后生,当年对你也是如此。”慕容黎目光从白开水飘起的烟雾移向那人,缓缓吐出两个字,“公孙。”
    公孙,公孙钤。
    他没有死。
    人人都以为他死于慕容黎之手,实际上慕容黎确实对他下了毒。
    当年的酒中是有毒,但也有龟息散。
    慕容黎确定自己没办法将他‘死后’的身躯盗出,便在街边找到一位算卦的,给了许多钱,让他算公孙钤之生死劫,生则救,死便不强求。
    公孙钤于慕容黎,本就是个矛盾体,是敌对也是知己。
    他有杀他的理由,也有救他的理由。
    后慕容黎去了遖宿,再未关注那卦人及公孙钤之事。
    卦人救了公孙钤,算出他生在天璇必是死劫,拿人钱财当替人消灾,于是辗转多处,将公孙钤送去了孤岛,他师父修行卦术之地。
    天下局势,风云易变,遖宿灭了天璇,瑶光借遖宿之势立郡立国,再是天下大统,除天权外,曾经割据的各国,尽归瑶光疆域,已不是公孙钤能掌控的局势,而他所求,无非一个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故而对于故国的灭亡,在学习卦术的途中释怀了,朝代更替,本就是历史车轮的走向。
    那卦人装扮成道士,辗转各地,卜卦驱邪,看风水论易经,偶然间见到瑶光国主画像,才知那是当年给他金银让他救下公孙钤的人。
    遂回了孤岛,将这件事情来龙去脉告诉了公孙钤。
    念及慕容黎以置之死地的方式救了他一命,公孙钤辞别了那卦术高人,在慕容黎从来仪城起驾回瑶光王城的途中,面见了他……
    回想起来,慕容黎都觉得不可思议,他本以为那街头卦人拿着他的钱跑了……
    本以为,公孙钤已死在那杯毒酒之下……
    他为他筑起了茶庄,他便在茶庄中待了三年,听了三年他与玉衡仙人的故事。
    他需要一个喝茶的朋友,他却需要一个为他喝茶写书的朋友……
    若仙人再无归期,他希望他们的传奇不至于湮灭在漫漫长河中。
    直到巽泽回来,他烧了那本写了三年记录着三年的思念的书。
    公孙钤道:“我的命尚不足重,但你的命不一样,你关系着天下,关系着民生,实在不该走如此冒险的一步棋。”
    慕容黎淡淡一笑:“这步棋一走,朝中风向便变了,已有人上奏本王当为他开东君府邸,授东君玉印,再没有人说他一句不是,败他一句名声,岂不是皆大欢喜。”
    只要巽泽出现,人人都能看出那便是他,不是妖,可这何时出现,该怎么出现,才能断天下谣言就很关键了。
    刑台之上斩杀冒牌者妖物救慕容黎便是不用言语都能有力证明的最佳时机。
    所以慕容黎走了一步险棋。
    巽泽的仙君之名公孙钤已听过无数次,当下举起茶盏,饮下一口茶:“若他知道是你为他做这一切自损八百,岂知会是他愿意接受的吗?”
    “他不愿意。”慕容黎看着白开水,宫室对巽泽而言,就如这白开水一般,寡淡无味,他举起这碗白开水,喝了下去,“可我若不栓住他,他还会离开。”
    宫里向来冷清,他不喜那份沉寂,他喜欢巽泽给他带来的欢笑,气怒,忧愁,哀思,伤感,无论哪种,都是值得细细品味的。
    离了巽泽的那份冷清,他受不住。
    公孙钤叹道:“那个位置也不一定能拴住一个人。他早晚会知道的。”
    知道又能怎样,巽泽顶多恼怒一个下午,大概又是那副笑嘻嘻的神情。
    慕容黎关心的并不是这个,他放下碗,扣着桌面,面色沉重:“我在递给悄声的酒中下了能瞬间让功力提升数倍的药物,本在我计划之中,未必会让我伤得如此之重。然我醒来之时,阿巽告诉了我,悄声身上有妖气,这便是在刑场控制不住他的真实原因,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一定被某样东西渡了妖气,也是我今日来找你的目的。”
    公孙钤有些吃惊:“所以,有人要杀你,而你,也差点死在刑场之上。”
    他的计划,本只是挨一掌,然后控制悄声,等巽泽降临。
    而一切,远比计划更可怕……
    慕容黎道:“我在明,敌在暗,棘手了些。”
    公孙钤思索片刻,道:“让我再为你算一卦?”
    慕容黎并不推迟,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公孙钤:“这是悄声的随身之物。还需要血吗?”
    “不测吉凶,只问引妖人,不需要。卦象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未必能算出你想要的答案。”公孙钤接过那物,有些忧色,“但事关你的性命,我会尽力。”
    “有劳了。”
    “三日后,再来解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