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诀别诗
作者:树迦晨舁   刺客列传三离战于野最新章节     
    沐莬向慕容黎巽泽深深施了一礼,心中一痛,似乎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这场送别,也许会是永诀。
    攀过崇山,涉过江河,穿过闹市,踏过荒原,却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繁华的都城,径直向北,不回头,不停留。
    他怕一旦停下,再看一眼那绝世的风华,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初恋的记忆若是让人无法承受,那么,便微笑着忘记吧。
    他的归程还很遥远,远在千里万里外的北冥。
    打马,速归。
    “小白兔,卯时不到就跑,不要你的手镯了吗?”
    秋风萧瑟中,一群人骑在高头大马上,飞扬着热血豪情,从侧方道路追了上来,后面拉着两车黑布咕隆的庞然大物。
    “小杜?”并不因小白兔称呼不快,沐莬心中燃起一丝悸动。
    杜白麟骑在马上,笑得那样意气风发,他豪气的伸出手,击了沐莬一掌。
    “我们打过,追过,斗过,是不是兄弟?”
    沐莬呆了片刻,很慢,很郑重地还击了他一掌。
    “兄弟,是。”
    是的,他出现在这里,也许会跟他上战场,在明知是去送死的情况,还愿意豁出一切追来,他们是兄弟。
    兄弟是不会背叛彼此的,只会为彼此牺牲。
    “兄弟一生浪迹天涯,想去你的家乡看看,你可愿邀我同行?”
    “愿意。”沐莬缓缓点了点头,像是用一生来兑现一个承诺,“我们,一起走。”
    “行侠仗义是个人英雄主义,保家卫国,杀敌平乱才是家国大义,我武林盟主,也该在这个位置上做件最有意义的事,为他的瑶光,我的家乡,扫逆贼,诛四方,求天下太平。”
    杜白麟怀着一腔热血,终于同那个他仰望的人一般,以另一种方式守护天下和平。
    他值得骄傲。
    “还有我们,盟主,你这心情飞跃时怎的想把老朽落下?”
    浮玉山上的那群猎户吵吵嚷嚷追了上来,沐莬不免一愣。
    “老朽鬼门地魂,这些是鬼门弟子七魄。”带头的猎户介绍起来,“当日和世子的口水战没有骂够,想去与云磐的骂个痛快,刷一群魂魄入我阎王殿生死簿,不知世子可看得起老朽这点功夫?”
    “诸位之恩,来世结草衔环……”沐莬心中满是感动,连语调都有些颤抖。
    “不提恩情。”地魂一挥手,打马飞快的奔了出去,“战场生死时速,听说是瞬息万变,别啰嗦了,老朽还要赶去测试我鬼门的机关兽是否真有横扫千军之势。也亏得是黎泽阁人才济济,国主有钱支撑,才能研究这神图打造出实物来。”
    看着他们豪情万丈,纵马狂奔,沐莬心中的阴霾早已散尽,几乎忍不住落泪,看了看杜白麟。
    杜白麟一指那两车盖得黑布咕隆的庞然大物,笑道:“是阁主,阁主将神机营才打造好的三只机关兽送了两只出来,分别是青龙,白虎。不过那原本就是鬼门的机关神图,这一场北冥之行,让他们的神图失而复得,还可一展机关兽横扫千军的威力,他们比你还高兴。”
    他不免叹了口气,“若不是地理限制机关施展不开,当年我都差点折在那机关兽上。”
    沐莬一时感慨,竟不知说什么。
    杜白麟拍上他的肩:“走吧,这一路上还会有更多的人加入我们,比如句余山的天门,咸阴镇的青幽斋,求如县的凤苑,小咸岭的赤云谷……”
    沐莬愕然:“他们怎么?”
    那都是一群素昧平生的人,沐莬想不通他们因何愿意远赴北冥,是唯盟主之令是从吗?
    “当然是唯黎泽阁阁主之令啦,总之阁主如神一般的存在,他要办成的事,从未有失败二字。”
    杜白麟笑话沐莬,“你总不能都是这副吃惊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吧!世子小大人,作为将领,可要有凛凛的威严……”
    “阁主还说,不用你的报答,因为你抽了他看不爽的人,让他心情很爽,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沐莬在长风中回头,遥望斑驳中透着光明的城池。
    第一缕晨曦撕开苍穹,将光芒洒向天地,洒向永恒。
    是那么美,那么令人向往。
    渐渐的,沐莬含泪的俊容笑容满面。
    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一定会再回到这里来,带着北冥最崇高的敬礼,和这一群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嗯,兄弟。
    *
    车驾再一次从瑶光王城出发,护送着天权国主,向与天权交战的边境而去。
    巽泽轻轻的抱了抱慕容黎,附在他耳边柔声道:“萧然已往前线支援,前锋官也会在五日内赶去谈判,将对战稳定为对峙,我们粮草充足,不怕与他们耗着。阿黎不必太着急,就把这一路的行程看做是逍遥远游,赏花弄月也无不可。”
    慕容黎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是拖延时间。
    武林群豪远赴北冥,若胜了,那么,安插在天权内部妄图挑动战争的云磐方术师也就败了。
    而天权国主想要的是与慕容黎多些相处,若整个车队龟速前行,走上一月两月的,执明的机会自然增多,想必他更不愿意前方开战令慕容黎急行,若有他的眼线,也一定会放消息保持对峙。
    只要车队开拔,边境之战便会暂时划上一个句号。
    慕容黎点头,心中有着难言的不舍。
    在他转身离开的刹那,内心又是一紧。
    这种分神太过熟悉,是巽泽不在身边缺乏的安全感,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的依赖。
    好像没有他的护佑,他就容易出事。
    他转头,凝望着巽泽,凝望着一眼万年的那张笑靥,喊着那份牵挂:“阿巽,等我归来。”
    “好!”巽泽面向阳光,璀璨一笑,“我会等你的,我哪都不去,一定乖乖的守着王城,等着阿黎归来。”
    直到车队走远,他还向他挥手高呼:“阿黎,我答应你,哪都不会去,一定死守王城,等着你归来临朝,你放心吧。”
    他的声音震响长空,飘得好像整个瑶光城里的人都能听见一般,慕容黎坐在车里,不免一笑。
    这个队伍并没有想象中的壮大,仅仅百余人,保障着两位国主的安全。
    萧然支援前线,庚辰率领那支精良部队蛰伏出行,方夜被巽泽留在王城护卫。随慕容黎出行的,是临时提拔起来的顾原,他能在猎场夺魁,骑射各方面也不是省油的灯,更是五官之子,家世背景清白,论功行赏便赏了右使一职,随王出行,保驾护航。
    *
    护送天权国主的车队走了月余,才到了两军交战的边境。
    尸体虽被清理,战场依旧是满目疮痍。
    答应送天权国主回来,又送去了执明的手书,天权军确实没有发动冲锋。
    但那位发动战争的天权将领,很是神秘,几乎一直躲在营帐里未出,连萧然都没有查出来。
    当然,执明也说他不知道,他向来浑浑噩噩,哪里会晓得谁有叛逆之心。
    “我若知道是谁率兵攻打瑶光,回去一定打他屁股,充军流放。”他清澈的看着慕容黎这样说。
    这一行,他还算安分,也没有什么不轨行为。
    只陪着慕容黎用膳饮酒,谈着失忆那些年,在天权干的荒唐事。
    那些荒唐事,慕容黎大抵能想象出来,毕竟,他在天权那三年,执明就是这般干着荒唐事,哄他笑一笑的。
    背着灭国之痛,流亡之苦,慕容黎在天权,从未真心流露过笑容。
    他笑容最多的时候,竟是和巽泽在一起之后。
    执明不知将领是谁,更不知道带他入瑶光的那位石湖居士是云磐人,在瑶光注妖气杀慕容黎他更不知情。
    只因那人替他解了失忆之症,他觉得定不是等闲之辈,助他出牢笼不在话下,才拜托那人秘密行事,带他出天权,入瑶光。
    “如此说来,石湖居士竟是存了不轨之心,意在挑起天权瑶光之战,亏我之前还以为他是什么世外高人。”执明怒道,“不知我天权是哪个蠢货,竟然如此任人摆布。”
    他的不满跃然脸上,几乎让慕容黎产生了错觉,或许,执明确实被蒙在鼓里,被当成了弃子。
    他失忆再恢复记忆,又如曾经一般,跳跃的是那颗赤子之心。
    慕容黎不自觉的敛去了冷色,也有了一丝温暖。
    执明哪会放过慕容黎流露的这片刻温暖,忧心的看着慕容黎:“阿离,我怕。”
    慕容黎锁了锁眉:“担心什么?”
    执明可怜巴巴道:“若天权内部真有不轨之人,他们会不会在迎我之时或者迎回我之后,对我下手?”
    这其实也是慕容黎担忧的,执明一旦在这两种情况下亡故,脏水都能往瑶光泼,届时生灵涂炭在所难免。
    慕容黎深思了片刻:“领军之将中,有没有你信得过的人?”
    执明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其实,这几年政事都是鲁大人操持,本王经常画些乌龟,他们也不管我。那些将领我只是叫得出名字,能不能信得过本王也不知道。”
    他这个王当的,真是混沌潦草,只不过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失忆回到从前也难怪朝臣由他胡闹。
    慕容黎叹了口气:“那便将交接迎你之事改在三日后吧。”
    还能与慕容黎相处三日,执明眉飞色舞:“阿离,我有一个主意。”
    慕容黎斟了盏茶,握在指尖:“说来听听。”
    执明目光炯炯:“我们可以搭座高台,先站在上面眺望,倘若来迎我之人是我熟知的,那至少有七分的可信度不会伤我,倘若是陌生面孔,那我肯定不能跟他们走,更要提防他们偷袭。”
    慕容黎静静的看着盏中茶水,似是斟酌执明的主意,良久,才应了下来:“好。”
    夜深人静的时候,庚辰与萧然同时见了慕容黎。
    天权发动战争的那位将领叫茂生,是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
    *
    瑶光城南茶庄。
    公孙钤的面前,是三枚铜币,一支卦牌。
    这支卦牌是月前慕容黎让他卜的注妖气之人的卦,只因上面的名字提起来过于沉重,他才将卦牌留在了茶庄里,给了慕容黎一支空的。
    但是慕容黎因这卦牌出征了,已走一月有余,自古战场,九死一生。
    近来公孙钤心中总是不安,所以他取出三枚铜币,打算为慕容黎算一卦。
    若要问旁人,卜的便是血卦,须用要算之人的贴身之物取问卦人的三滴血浇在三枚铜币上,血卦若是不祥,问卦之人,同样有血光之灾。
    慕容黎常居茶庄休憩,许多次走时都心不在焉的,留在茶庄的东西,便有一支竹箫。
    竹箫划破公孙钤指尖,血滴在三枚铜币上,但他还没道出“解”字,三枚铜币竟同时裂开,咔嚓成了两半。
    黑夜仿佛突然降临,瞬间整个茶庄被布上了浓重的死气。
    一瞬间后,公孙钤心脉一阵剧痛,猛然呕一大口血出来,喷得整个桌面赤目苍凉。
    大凶。
    小厮听到房里动静,急忙冲进来,看到公孙钤毫无血色的脸,已经预感不妙:“先生,怎么了?”
    “去,快去宫里,告诉国主东君,慕容有死劫。”
    公孙钤紧紧拽着胸口,见小厮也被吓得愣在当场,猛然将他推出门,吼道,“快,快去。”
    再晚就来不及了。
    小厮上气不接下气跑到王宫,压根没有见到巽泽。
    只听各大臣不满之气骤生,国主东君说要修仙,日日睡在王府寝宫里,一道结界屏蔽了所有,别说见人了,只是想让他下一道诏令的都被打了出来。
    一个月以来,从无一个臣子见过他,但城里还是时不时的便会有人死去。
    一查,死的都是些别国的细作。
    他大言不惭答应慕容黎会乖乖主政,满城的人都知道他就在宫里,谁能想到他却只是在王府里睡个天昏地暗。
    掌什么权,管什么政!感情他的守就是睡!!!
    也难怪会惹得朝臣怨声载道。
    好在朝堂之事大多交由林相主持,东君那般,他们也只在口中埋怨,过多的不敢说,更不敢宣扬,当然是怕东君杀人的气魄。
    见不到东君,小厮只得如实禀报了公孙钤。
    公孙钤脸色早已苍白如纸,他在愧疚,若不是他偷换了卦牌,或者不借闭关之由早早提醒慕容黎多家提防,慕容黎就不该会出征。
    一阵气血翻滚,他拖着孱弱的身体,骑上了小厮牵来的马。
    长鞭挥下,随着骏马奔腾。
    公孙钤第一次离开茶庄,往战场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