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幽恨埋
作者:树迦晨舁   刺客列传三离战于野最新章节     
    战争,撕着惨烈的锋芒,堆起了遍地尸体。
    高台上的变故,起得那么突然,即便是慕容黎那些最精锐的部队,也在对战中杀得兴起,注意力都只会在下一时刻才能反应过来。
    在还没有人赶来的时候,执明眉峰挑起:“阿离为了那个人,在刑场上偷梁换柱,本王这招瞒天过海还是跟阿离学的。”
    慕容黎直视执明的目光:“你把顾原怎么了?”
    “当然是悄无声息的杀了。想要制住阿离可真是不容易,若非阿离太过聪明,本王何至于让死士以如此惨烈的方式获取成功。”
    他叹息一声,“阿离你知道吗?训练这样只要执行命令,无论败还是胜都得立刻自杀的死士有多困难,听石湖居士说,要花上二十年时间的。”
    “那我是不是要庆幸今日陪本王上高台的不是萧然或者庚辰,否则你也会将他们杀死而让云磐的死士来假扮。”慕容黎眼中透出一丝厌倦。
    废他武功的当然不可能是真的顾原,因为这样奇诡的术法一般都是那些方术师才会的阴招。
    这个游戏似乎因慕容黎的冷漠,而变得毫无生趣。
    执明眼中透出一股怒意,他猝然出手,将慕容黎拽了起来,紧紧的搂住:“阿离,临别之际,我恳求你让我再抱一下你都不愿,你如今如此厌弃我吗?但凡你温柔一些,我何至于让你武功尽废。”
    “你如此绝情,便不要怪我狠心。不削弱你的武功,你总还是能有反击的时候。”星铭剑被抬起,逼住了慕容黎的喉间。
    执明一声大喝,“瑶光的将士给本王听好了,你们的国主在本王手中,若要你们国主活命,立刻放下武器撤退十里。想迎回国主,那便奉上黄金十万两,城池二十座,方有与本王一谈的资本。”
    慕容黎凛然不惧:“原来你的志向竟这般远大了?”
    “是呀,多年前,你问我想不想做天下共主的时候,我还懵懂得一无所知。要是那个时候我答应你做天下共主,是不是今日的境地该是两样了?”
    执明冷笑,“没有了城池和金钱的国家,如同空壳一般,岂不正好拿捏慕容国主。”
    寂静,在瞬间蔓延出去。
    如在战场中压下一片黑云,炸响一片惊雷,令所有瑶光将士感到沉闷的窒息。
    他们都在片刻间怔了怔。
    “王上。”急声中,几支流箭飞快的窜向高台。
    执明只是偏了偏头弹开,几乎要将慕容黎推出去挡箭:“无所谓的挣扎只会令贵国国主消香陨落,你们再出手的时候可要想好了,本王若是死了,慕容国主绝对比本王先走一步。”
    精兵气恼的将弓箭摔出,砸得地面灰尘四溅,欲急中生智救慕容黎的萧然庚辰也止住了动作。
    “没有听到是吗?还不退兵。”执明的怒气与杀气逼住剑锋,直接往慕容黎肌肤之上划去。
    “王上……”这下骤变,令萧然庚辰的 心倏然抽紧,忍不住把向前迈出的步子退了退。
    血珠滴落的同时,慕容黎突然扶起灼影剑,凌空一斩。
    可他气息太过凌乱,这一斩之力更将执明的怒意全激发了出来。
    手腕一痛,长剑落地,再次被执明控制。
    但令慕容黎吃惊的是,执明体内的真气比从前强了不止一倍。
    他豁然明白,执明与云磐人合作,大概他本身的武功也被云磐人动了手脚,甚至心性都有可能被攫控。
    哪有人会凭空那般好心不求回报替他抽出失忆蛊。
    以前执明就被壬酉注过心魔,如今重蹈覆辙,慕容黎只是悲哀的叹了口气。
    膝盖一股力道撞来,慕容黎忍不住屈膝下去,好在瞬间以指骨撑住了大地。
    虽撞得掌骨生疼,但不至于跪倒在执明面前。
    他慕容黎跪天地跪父王,断然没有屈辱跪下的道理。
    执明一手压着慕容黎肩,完全无视慕容黎滴血的脖颈与身体的创伤,依旧将长剑逼在慕容黎喉间:“阿离,你就不要负隅顽抗了。云磐人废武功的手法,却不是你我所能参透的,你再想强行运行真气,只会死得更快,你的那位保命符远在王城,有石湖居士的细作牵制,更不会那么快赶过来,你死于经脉尽损,很不划算。”
    “瑶光,慕容王族的子孙岂受别人逼迫。”慕容黎渐渐的,撑起身子,傲然站稳在天地间。
    执明很不喜欢慕容黎骨中天生带的这股傲气,因为这股傲气,他曾经冷冰冰连笑都懒得笑一下。
    “是吗?”
    执明更加恼怒,猛烈一掌印在慕容黎背部,敲得慕容黎气血沸腾,疼痛又如火般燃烧,忍不住又吐出猩红的血。
    “还不放下武器退后十里。”执明把慕容黎拽到高台边沿,怒向四方,“本王只给你们三声的时间,再不退兵,便让慕容国主血溅台下。”
    “三。”
    这场战争,瑶光原本有了胜利的趋势,却因慕容黎被俘虏,将士们不得不收起武器撤退。
    每个人的撤退,都带着耻辱。
    他们退后一步,天权兵便向前一步,慕容黎的心便沉一分:“天权国主杀了本王,如此险峻形势,未必不会落个客死他乡的结局。”
    “那又怎样?”执明突然欺身压上,附在慕容黎耳边,轻声道,“阿离,本王得不到你,能与你死在一起,又何尝不是以另一种方式共赴黄泉。”
    他声音慢慢哑住,“你该知道,我喜欢你,一直都喜欢。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给我?”
    慕容黎沉静的冷冽,已有了怒容,若不是真气涣散,丹田空虚,此情此景他真有将执明斩下高台的冲动。
    执明道:“我就知道,阿离虽面冷,心却是软的,也只有利用你的这份心软,才能擒你出其不意。倘若一开始你便如此挟持住本王,指不定天权都是你的了,我也是你的了。”
    慕容黎确实后悔没听巽泽的话,他以为当年他救过执明,执明也愿以命祭剑,会还有一些牵绊,至少不会对他出手。
    实没想到这份牵绊竟化为仇怨。
    果然,高估了自己,反而更容易被这些拙劣的伎俩算计。
    “不过。”执明靠慕容黎越来越近,几乎吻住他的脸颊,“等瑶光交付十万两黄金,城池二十座赎回你的时候,你,和你的瑶光却通通都是我的了。”
    没有了城池和金钱的国土,自然国将不国。
    慕容黎怒道:“你疯了。”
    “本王是疯了,当年为了你,血祭八剑死里逃生的那次本王就疯了,凭什么?我也为你死过一次,你交付真心的人却不是本王,还故意把本王搞失忆,本王还有什么不能疯的?”
    执明狰狞道,“这座高台的视野是如此的绝妙,足以让天权瑶光所有士兵见证你我的缠绵。阿离,你觉得好不好?你让天下人见证你与他的关系,本王看见了,更让本王的心一片一片的碎。你就是故意气我的,对不对?本王心里很不好受,也想让天下来见证本王与你……交合的这份情,你说好不好?”
    剑尖往下挑动,挑开慕容黎染血的一片衣襟。
    激绕的气息让慕容黎脸色骤变,他猛然明白执明做这一切,最想得到的是什么了。
    如曾经一般,还是那样磨灭不掉的欲望。
    欲望能让人发疯。
    他今日,竟想给一位君王最肮脏的折辱。
    可他慕容黎,傲立天地间的是君王的气节,宁死不辱。
    他拼力撞开执明三尺,遥望万物苍生,天地浩大,猛然震声长喝:“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今日本王败于敌首剑下,是我慕容黎识人不明,重情优柔之过。瑶光所有将士听好王令,瑶光山河寸土必争,寸土不让,寸金不给。你们保卫的是瑶光百万子民,瑶光的庙堂与社稷,不是我慕容黎一人,本王命所有将士必遵,若本王在此遭受折辱,请抬起你们手中的弓箭,将本王射杀于这高台之上。待新王登基,再用你们手中的武器将这笔血债与尊严十倍的讨伐回来。”
    “本王薨,新王便由本王的东君巽泽继位,此诏面向九重长生天,任何人不得违抗。”
    慕容黎的声音,伴着金声玉振,传遍山河大地,也在昭告整个天地,瑶光就算薨了一任国主,也还有下一任国主会将所有耻辱洗刷回来。
    瑶光士兵后退的步伐猛然止住。
    “瑶光寸土必争,寸土不让,寸金不给,瑶光的热血儿郎谨遵王令,国主永垂青史。”
    轰!
    大地震响。
    刀戈盾牌猛然立于黄土之上,就算他们怕国主在这场战争中薨逝,他们也有了必胜的信心。
    因为国主说到那个名字。
    巽泽。
    那是曾令琉璃十万精兵折戟雾澜江的人,曾是玉衡的神,也会是瑶光的神。
    想用国主的命威胁他们再退半步,绝不可能。
    巽泽这个名字,也是执明最憎恨的,他的所有惧怕都转为憎恨,就算玉石俱焚,也不容慕容黎回到那人身边。
    他有了毁灭一切的冲动。
    慕容黎驱动内息,才能将声音震出十里,让士兵都听到,却也经受不住内伤的冲撞,苍白无力吐着血,险些从高台坠了下去。
    啪的一声,执明将慕容黎卡入掌中,几乎揉断慕容黎流泻下来的长发。
    “你竟然宁愿死!”
    他想要施加的折辱变成咬牙切齿的恼怒。
    慕容黎闭上了眼睛,他突然觉得,再看执明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本王在阎王生死簿上闪了数次,阎王与本王都可称兄道弟了,还会怕区区一死?”
    “好!好得很!”执明的声音就跟他的动作一样冰冷。
    他拖拽着慕容黎,从高台上下来,星铭剑贴着慕容黎脖颈,一寸也没有离开。
    他知道,一旦逼得慕容黎鱼死网破,慕容黎死的那片刻他也同样要下地狱。
    但在鱼死网破之前,慕容黎的命也还有威慑作用,所以他威胁着瑶光士兵,拖着人质,愤然的回到他的军营,将慕容黎捆到大帐中的床榻上。
    然后他的那位迎王使,也是发动这场战争的主谋茂生出来了。
    那是一个极其猥琐的人,五官说不出的歪曲,给人一种投胎脸先着地,再被踩上两脚的感觉。
    执明交待着他:“以免夜长梦多,本王今夜就要他,入夜之前,你替本王把事情办好。”
    “给本王把这里里十层外十层围成铁桶,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动,若有人来救他,统统射杀。”
    茂生应着是,恭谨的目送执明出去。
    然后他走到慕容黎面前,欣赏了很久,才幽幽的叹了口气:“果然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怪不得王上宁死也想得到你。”
    慕容黎脸色冰冷无比,周身也冰冷无比,被星铭划伤的血口不再流血,结了暗红的痂。
    茂生知道慕容黎不会理自己,自顾的说了起来:“我跟他说,你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你本身才智过人,你的枕侧之人更是修为逆天,一旦动了你,迎来的就是灭顶之灾。可他不听,非要找我来献策,哪怕只能与你有一次,一次也行。”
    “在你看来他是发疯,可我看到的却只有痴和化不开的执念。我是在他失忆的时候被选送去伴君左右的,大概是因为你魅惑过他的缘故,天权老臣怕他重蹈覆辙,就选了整个天权公子中长相最丑的我。”
    “可我丑得深入他的心,他把我绑风筝上飞,绑在羊后比试,让画师画我画像镇门神等等……那些事人人都看着荒唐,可只要能逗得他笑,我便心满意足。”
    “后来他恢复记忆,便停了欢声笑语,也不同我玩闹了,那一段时间我竟也跟着失落,觉得我没用了……”
    慕容黎打断他的长篇大论,突然道:“你便是天权朝臣为他选定的东君?”
    “不愧是王上看中的人,脑子就是好使,三言两语就能猜个大概。”
    茂生露出恶毒的笑容,使他的面容看起来像厉鬼一样狰狞,“但他非要你,朝臣给他选的再好,他也是拒绝的,所以我就给他出了个主意,只要这个计策能让他得到你,他便得同意我入主天权王宫。”
    慕容黎冷笑:“你为的也不过是权。”
    “权利谁不想要?历史长河中,多少人为权拼个头破血流,还不一定能成功,而我要上位,却只不过牺牲你而已,何乐不为?而你,不也乖乖就缚了吗?想逃都逃不走。”
    茂生语气中满是戏谑与讥诮,他挑衅的看着慕容黎,一心要从慕容黎眼底搜寻出压抑最深的痛苦。
    慕容黎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多大的反应。
    “哦,对了。”茂生抬起手腕,笑容一寸寸爬上他的脸,袖底猛然飞出一只金色的小虫。
    那小虫一飞出,倏然便扎入慕容黎血脉中,刹那间游走他全身。
    慕容黎就觉身上七处要害全都沁入一丝冰冷,脸色更是在顷刻冷无血色。
    慕容黎敢肯定,那是一只蛊虫,定然是用以控制什么的。
    若他内力在,大可将之逼出烧死,但此刻丹田空虚,毫无办法。
    茂生注视着慕容黎的痛苦,缓缓伸手,似乎想抚摸他的脸盘,却在他冰冷的眼神面前,止住了动作:“这是同生共死的金蚕蛊,王上和你一人一只,谁让你的那位东君杀人不眨眼呢,王上虽然不怕,但我还是怕的,做掳掠折辱你这种危险的事,总要提前保王上的命才能掌权不是?”
    “如今有这只金蚕蛊在体内,他若杀死了王上,你也同样会遭反噬,令蛊虫咬烂心脏而死。好在这金蚕蛊早已被我训化,你自杀也好,服毒也罢,无论怎么死,对王上都是毫无损伤。所以,在那位要杀人之前,你记住,最好先想一想你的命。”
    已然有冷汗浸遍慕容黎全身。
    “服侍王上也不是什么坏事,一夜而已,大家都保密,你的东君不会知道的。”
    “不过若是他知道了,是不是更有好戏看了?”
    茂生得意嘲讽,指化青芒,更是在慕容黎体内注入了一股撕裂他肺腑的真气,慕容黎哪怕是轻轻动一下,都是钻心刺骨的疼痛。
    茂生点燃了一些生香粉末,在丑陋的脸上勾勒一个猥琐至极的笑:“骄傲的瑶光国主,可不要辜负今夜的大好春色。”
    他走了出去,关上门,任那生香尽情燃烧弥漫。
    慕容黎强忍着剧痛,片刻之后,思绪才开始崩溃。
    那些生香,竟是操控人欲望的助兴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