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牵肌线
作者:树迦晨舁   刺客列传三离战于野最新章节     
    牵肌线,正是茂生打入慕容黎体内的那股诡异的真气。
    它如蛛丝一般搅杀着慕容黎肺腑与肌肤,哪怕只是轻轻动一下,都让慕容黎感到钻心刺骨的疼痛。
    “原来你便是云磐那个最大的细作。”
    “非也,我本是天权人,只是你在天权的那些年和后面那些年,我都在云磐游历,故而也学了他们的斩妖术和控魂术,能驱使一些云磐的方术师与我共谋大业。”
    只要慕容黎不在地下,他要找到慕容黎的藏身之处,只需牵动他指骨中的牵肌线而已,所以,从慕容黎被他注入牵肌线的那一刻起,便逃不出去。
    所有的分析与躲避都只是徒劳。
    他欣赏着慕容黎的表情,想从慕容黎脸上看到被猎人玩耍的羞怒。
    慕容黎却只拿起一枚野果,看都没有看茂生:“需要亲自来杀本王,看来,你还是很怕死。”
    也许,他也觉得那相貌太有碍观瞻,能令他把吃进肚的野果吐出来。
    修炼什么玩意把自己修那么丑,自作孽,天亦不怜之。
    慕容黎的冷漠,令茂生感受到巨大的羞辱,他阴着脸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杀你,而不是奉我家王上之命捉你回去,乖乖做他的侍宠?你跑了这么久,他想你可想得发疯了。”
    侍宠!异想天开,没自知之明吗!
    “抓人因何不带护卫?单枪匹马不过是为灭口而来。”慕容黎冷笑,“你怕天下第一杀人的手段,更怕本王活着告诉他你对本王所做下的恶行。你在后推波助澜,给天权国主制造机会,对他虚与委蛇,只不过想杀了本王,好把这一切推给天权国主,借此让天下第一除去你所有的障碍,然后趁机掌控天权真正的权利,便是你所图的大业。”
    慕容黎的眸子,永远都能照到人心中最阴暗的卑鄙,茂生绕丝的手指顿住,伤了慕容黎的那刻,他就知道不能留慕容黎活口,不能让慕容黎去告诉巽泽他打了他。
    慕容黎咬下一口野果,镇定自若,“金蚕蛊或许真能控人同生共死,但你在本王体内打入的丝线何尝不是具备同样效力,以防有变。”
    一旦有变,同样以只有他能解牵肌线为由令巽泽不能杀他。
    呵,晏翎玩过的招,还不是死得连渣都不剩。
    他的巽泽,何曾有任何东西可以威胁。
    “有人曾说,对付慕容国主,一定要让慕容国主及时闭嘴。”茂生重新绕起了丝线,露出赞赏之色,“因为慕容国主一旦开口说话,巧言令色足以乱人章法,看来一点都不假。”
    他绕丝的手一挥。
    慕容黎才吞到喉结的野果便从口中飞了出来,好像,是被一根丝线扯出来一般。
    随即,他的心脏,也好像猝然被几根丝线牵扯勒紧,窒息得慕容黎躬身下去,紧紧拽着自己的胸口。
    但他的眼神猛然冰冷,君临天下般直视茂生:“既然本王早就猜到你的意图,难道你不觉得,本王来山中,也只是想把你引出来,好就地格杀。”
    他冷静的往前踏出一步,锐利的光在瞬间亮起。
    这一瞬间,整座山都变得寒冷起来,茂生突然心生惧意,脚步一阵踉跄,跌撞的往后摔出五步。
    也许,慕容黎身边的人实在太强,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人吓成惊弓之鸟。
    直到他的脸同样被五个利爪抓得鲜血淋漓,他才看清那道锐利的光是紫貂的爪子。
    原本丑陋的脸添上与天权国主匹配的五道爪痕,更加狰狞如厉鬼。
    紫貂一击得手,立刻跃到慕容黎身前,将口中衔来的一柄利剑交到慕容黎手上让他防身,嗡嗡几声迅速的解释了它因而会去而复返。
    它听见马蹄往山中急踏,闻到是锁妖人的味道,知道是来对付慕容黎的,它本可以先去找主人,但战场如此辽阔,更不知主人在何方,一时半会哪能把主人找来。
    如果慕容黎死了,就算它找来主人,主人也会愤怒得当场将它抽筋拔骨,权衡再三,该先救的,一定是慕容黎,这样,就算受伤严重或是死了,主人也不会怪它。
    那些伤害慕容黎的人它都在他们脸上留下了印记,等主人来报仇的时候,一眼就可辨别谁是仇人,好将他们大卸八块,一个也不会放过。
    一个都不会被放过!
    慕容黎知道,他一旦有事,这个天下再不会有悲悯。
    他多么不愿看巽泽披杀十里战火,遍地赤红,不想看巽泽焚尽天下的怒火。
    因为那样带给巽泽的孤独与绝望,纵然岁月摧残,亦无法抹拭去,一碰就会心痛。
    他不忍,那个仙人心中装下他这根软肋而战成神魔。
    所以,一定不能有事,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冷然逼视茂生。
    这一场生死之战,注定要独自面对。
    “又是虚张声势。”茂生恼怒自己刚才的害怕,这样显得他不仅猥琐,还像个胆小鬼只会在背后戳人刀子一般是个肮脏玩意。
    与慕容黎的云泥之别众目具瞻,甚至执明一面嫌弃他一面蹂躏他一面又叨念着慕容黎都让他恨到发指。
    指尖牵肌线猛扯,几乎扯断慕容黎心神。
    那些丝如微光一般,是扎入慕容黎胸膛的,几乎肉眼不见。
    紫貂见慕容黎脸色的苍白,像是又受到了极大的痛苦,猝然一根丝线在日光中反射到它眼中,它发出一声长鸣,爪出利刃,匹练般向茂生袭去。
    这一爪被茂生避过,不过下一爪却更猛烈,硬生生把茂生控制牵肌线的指骨抓得血迹森森,蜕掉一层皮。
    不受丝线拉扯,慕容黎勉强缓了缓,稳住心神。
    但惹怒了茂生,他拔出的锁妖鞭如灵蛇一般快准狠,随时从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探出,击向紫貂的要害。
    片刻之间,紫貂已数度涉险。
    茂生在云磐游历过,修的是斩妖术,未必比沐莬差,紫貂在沐莬手上都走不过几招,更不是茂生的对手。
    才在一换气的瞬间,竟被锁妖鞭击中了脊骨,重重的跌飞出去,全身毛皮几乎被茂生抽烂,血流如注,软塌塌的再也爬不起来了。
    鞭身飞甩,下一刻便在慕容黎身上狠狠的印了一鞭,也将慕容黎抽到紫貂的旁边,吐着血。
    一丝隐秘的微笑自茂生猥琐的眼底散开。
    他抖着锁妖鞭,嘲笑的看向慕容黎,看慕容黎还有什么招。
    “原来慕容国主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杀,不过,若是你求饶的话,我或许可以遵照我家王上的意思,留你一口气抓回去供他玩乐。”
    要杀慕容黎已经易如反掌,茂生如玩赏猎物一般并不急于动手。
    折辱一个国主比杀一个国主有趣多了,他更想折辱慕容黎,想看慕容黎慢慢等死的绝望。
    抽慕容黎,抽的简直就是快意,谁让他家那个王上为慕容黎生,为慕容黎死,为慕容黎发疯,连在床上也只会叫着慕容黎。
    他恨慕容黎,恨他夺走执明本应给他的一切,一切荣辱与贪欢。
    他怎么可能带慕容黎回去又夺执明的心,他要慕容黎死。
    慕容黎的内伤又在加重,锁妖鞭几乎抽走他的生机,鞭痕火辣辣的疼痛起来,这让他几乎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他嫌恶的不理会茂生,看着奄奄一息的紫貂,抱在了怀里,有些决绝的苍白:“上次阿巽把你变成花魁,用的是仙术还是灵山的符?”
    锁妖鞭的力量抽的是紫貂的灵力,完全不似沐莬那般每次出手都留几分力道,所以紫貂的生机也在血液的流淌中一点一滴的流逝。
    它艰难的拱了拱慕容黎,爪子画出一些鬼画符。
    慕容黎知道,同自己一般,它的生命已经是倒计时了。
    突然怆然一笑:“如果现在也有灵山的符就好了,可以让你再变一次,那么,就算是最后一眼,我也还能看一看阿巽的样子……”
    如果把紫貂变成巽泽,那么他只会抱着垂死的它再经历一次撕心裂肺的诀别之痛。
    可就算是那样,慕容黎也还想看那个仙人一眼,就算紫貂变出来的有形无神,他也想再摸一下那张笑靥,听着他毫无正形的逗他一笑:“阿黎,你看我,看我给你变个幻术,哇,是只会听话的虫子!啊,是个毛茸茸的小可爱!哦,是支灵兽雕琢的箫。还有,再给阿黎一艘画舫游海,一座飞船翱翔九天,还要给阿黎一块定情信物,半壁江山,做阿黎的人也要向阿黎下聘,君子不能失了礼数。这样阿黎才不会把我忘了,让阿黎知道,谁才是天底下对阿黎最最最好的人……哈,这些多不多呀!”
    他说给他雕一支灵骨的箫,用以危难的时候吹来召唤他。
    可现在他连竹箫都没有,连一首诀别之曲都吹不了。
    他们还有好多未完成的梦……
    想巽泽想到心痛,慕容黎连笑都笑不出来。
    原来,从一开始,缺了他的庇护,他的人生就是在刀尖血雨里打滚。
    只不过这次,用尽了上天的眷顾。
    紫貂染满泪花,它也想再见主人。
    是那样的想啊,想到主人既温柔又霸道,嘴上说着要对它抽筋拔骨,却每次都只将它丢到远处,连砸都砸不疼。
    它怎么会不想再见主人。
    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
    慕容黎尚未安全,它岂能倒下?
    它紧咬着牙关,强行维持住自己最后一点神智,将它修行那些年,存的一点灵力注入慕容黎的丹田中。
    感受到丹田气息有丝脉动,慕容黎震惊的看着紫貂。
    它竟以自己的生命,坚持这份希望渺茫的守护。
    但这样一来,它的鲜血更是流不尽般,淌得到处都是。
    却只是微微的向慕容黎眨眼,好像在说,替它活着,活着去见主人。
    随着灵力的输出,它最后一缕气息也在慕容黎的怀中冷却。
    慕容黎的心割裂般难受。
    第一次,对执明的所作所为恨到挫骨扬灰的地步,连动物都知道守护,人心却那么恶毒,有些人,还不配为畜生。
    慕容黎抬眸逼视茂生。
    长剑在握,冷然而啸。
    虽然只是一点微弱的灵力,修复不了所有内伤,但让慕容黎握紧这把剑,施展一次报仇的机会,已足够。
    习武之人,精神所蕴,便是气血。
    他记得江湖中有一门失传的绝剑秘术,只需要血,就能短暂的将身体的潜能激发得暴涨数倍。
    他见过陌香尘施展。
    而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血。
    禁忌的功法,一旦施展,心智重创,元气尽颓,还能不能再睁眼看巽泽都不知道。
    但慕容黎这一刻,只想为这只替自己舍命的灵宠报仇。
    噬血剑法,也是同归于尽的剑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剑挥出。
    “带着你的痴心妄想去死吧。”
    激烈的血气自他身上鞭痕伤口中溢出,贯入长剑中,这把不是名剑的兵士之剑,在慕容黎剑法的挥舞中,立刻舞出一片凝稠的血光,猛然扩大,宛如一朵血色的流星,轰然怒斩进茂生那惊愕的眼中。
    一个云磐游历的方术师也就会些欺负动物的旁门左道,如何见过江湖失传的绝剑秘术。
    茂生惊愕中急避锋芒,又或者是慕容黎骨中的王者之气一旦施展剑术,就能令他心胆俱裂,避无可避。
    血光与剑同时没入他的身体,他抽搐着疼痛,裹在红雨中,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力气。
    一个被废尽武功的人,竟然还能施展出这么恐怖的剑法,一定是体内有那个魔王输的什么禁忌术,这禁忌术肯定会要了自己的命。
    茂生的恐怖令他完全失去了战斗意志,只像只仓惶逃窜的老鼠,小丑般飞快的爬上他的马匹,没命的流着血一路狂逃。
    慕容黎昂天发出了一声叹息。
    他的灵力耗尽,血液耗尽,气息耗尽,是再也跨不出一步去追那个丑陋的蝼蚁了。
    更严重的是,噬血剑法带走的心智,带来的疲倦,蚀骨般在体内流窜。慕容黎知道,要不了多久,他的生命就会被灼烧殆尽。
    他踉踉跄跄,把紫貂的尸体抱在怀中,杵着剑走了许久,走到一处追兵搜不到的崖壁处,终于无力的倒了下去。
    疼痛如刀割般,累得只想闭上眼睛,又想到临别时巽泽眼中的期待。
    那时,他说:“阿巽,等我归来。”
    他面向阳光,璀璨一笑:“好,我乖乖的哪都不去,等着阿黎归来。”
    而今,他倒在血中,却也无法迈出一步,无法回到瑶光,看他心中的牵挂。
    那个人找不到他,该有多着急啊。
    突然心中悲痛涌来,有泪光闪过眼眸。
    因为受噬血剑法的影响,他的每一寸血脉,每一缕气息都在渐渐沉入死亡。
    他抬起头,怔怔的看向瑶光的方向,眼中却只剩下模糊的影子,一点光明都看不到。
    这天,真的很暗啊。
    *
    巽泽信步站在高山上,远远眺望琉璃精兵过江而入天权腹地。
    他还在此停留,是因为天权瑶光的战况还没有传到他这里,他想再为天权的命数斟酌一番。
    若执明乖乖回营,天权乖乖撤军,那么琉璃还是暂且不能动天权王城。
    他能让琉璃出兵,也能截杀子兑让他退兵。
    毕竟有慕容黎这层关系,天权不是太过分的话,他不想让慕容黎为难的背上一份愧疚。
    慕容黎这么多年不动天权一寸一土总还是念着当年知遇之恩的情分。
    不到撕破脸皮地步,他只愿慕容黎无愧于心。
    但他看到那只给萧然他们送手书的鸽子飞来时,脸色已变得极度的森冷。
    鸽子飞来,便证明火光兽被放出,紫貂带的火光兽被放出,只有一种可能,慕容黎入了险境。
    执明!天权!
    蓝衣宛如急云,掠过山峰,消失在云雾那头。
    轰的一声巨响,巽泽方才所站的山石猛然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