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麒麟血
作者:树迦晨舁   刺客列传三离战于野最新章节     
    马车走得太慢,朝中事务繁多,步入青州地界后巽泽只留下了用得着的北风整理行囊杂事,将随行之人全打发回朝理事去了。
    他带慕容黎在一个叫白水镇的地方住了下来。
    因为那里有一方小院,环水而建,林立数排枫香,风静的时候冬阳正好,将枫香一层层映入水中,仿佛水天相接令人陶醉。
    风吹的时候又将那些红红的枫叶荡在空中,飞舞出一幅目不暇接的画面,美轮美奂。
    吹着淡淡的风,闻着清幽的水,缭绕枫叶的火红。
    巽泽觉得,阿黎醒来,一定会喜欢的。
    里正把小院租给他,每日午后都会带着一些趣事过来分享,他还把他煮的一些家乡食也带着来。
    里正是个有趣的老头,他每每讲起趣事来总会眉飞色舞的手舞足蹈,好像历经了世间沧桑一般,他一眼就看出这一活一静的二位公子心中有太多的悲伤事,做出些滑稽的动作原本是想逗这位公子笑一笑的。
    但巽泽太过沉静,大多趣事都为了讲给慕容黎听,眼角偶尔闪过的柔和,也只是为了怀里的慕容黎。
    这日里正又提着一个食盒踏入小院,巽泽在水边的木板上铺了茶案墩布,垫了厚毡,携慕容黎享受暖阳的熏照,又怕光照太烈,晒伤慕容黎容颜,他背着阳光,将慕容黎头部小心翼翼的护在怀中,才示意里正案上有茶,可自行斟了喝。
    “公子不必客气,老朽自来熟,渴不了我。”虽是日头高照,但冬日的风还是太凉,里正也带着一些伤感,“这位公子今日还没有起色吗?”
    巽泽在慕容黎身上盖了一件狐裘,微微的摇了摇头。
    里正叹了叹:“我们镇里也有名医,要不我替公子把他请来,开几副药试试?”
    巽泽婉拒了他的好意:“世间之药对阿黎都没有用。”
    里正似懂非懂,看巽泽打扮也像远在高天的修习之人,遂道:“我以前听说武林中人都会运功疗伤,想必公子也正用此法,但你每日都输出内力,自己太过耗损,身子会吃不消啊。”
    他打开食盒,取出一盘芋头放在案上,道,“这是老朽自家地里种的香芋,刚刚煮熟,比不了名厨香栈里的大鱼大肉,但香香软糯,适合补气养元,公子吃一些。”
    巽泽不拂里正的心意,拿起一个剥了皮静静的嚼着,没有慕容黎陪同着吃,他吃任何东西都味同嚼蜡,也尝不出好与不好,只是点点头:“嗯,确实,可以。”
    里正高兴得又从食盒里端出各种他种的五谷杂粮,都请巽泽品尝,然后眉飞色舞讲着,以前均天诸侯割踞时,哪里能像现在安康,那个时候百姓逃的逃,死的死,各种挨饿受冻,夫离子散,他也是流亡了多处,死了心里人,慕容国主复国登位后稍微安定一些才在此定居,做了里正。
    讲起当今少年英主慕容黎的政绩,他口沫横飞,什么勤政爱民,什么又以法治国,王侯将相皆无特权,将这些土地从权贵手中夺了出来分给了百姓,让百姓手中有地,冷有衣,饿有粮,颁布了太多利国利民的政策,正真做到了以民为重,总之他们的日子好得不能再好,对国主的赞赏和敬爱钦佩再说个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巽泽只是紧扣慕容黎的手,静静的听着,每每里正说到激动处,他就把目光移到慕容黎脸上,轻轻的勾起唇角,似乎在告诉他:阿黎,你听,这些都是最底层百姓的声音,你治世下的文明,正繁荣昌盛,你没有辜负先辈的血,没有辜负每一位子民。阿黎做到了子民的爱戴,做到君为轻,民为重,做到为王为君无愧于心。只是,让阿黎受累了。
    里正讲到关键处,有些口渴,自己倒了盏茶喝完才叹了口气:“不过可惜了。”
    巽泽眉峰轻轻一挑。
    里正悲鸣起来,仰天长叹:“可惜我们国主不做那天下共主,慕容国主若登基做那天下共主,才真正是顺应民心,顺应天意,天下大贺的喜事啊!”
    巽泽又沉静下来:“天下共主有何好,只会徒增劳累。”
    他有时候也会静静的想,阿黎若不是身在高位,是否这些危险就会少些,活得也会轻松快乐些。
    他以前觉得巅峰无人敢犯,却恍然发现群峰高处正是众矢之的。
    但身为慕容王族的子孙,自有慕容黎该肩负的责任,若让他弃位为布衣,也未必会见得潇洒。
    布衣为柴米油盐奔波,偶尔不得不在权贵仗势下低头,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受累。
    生而为人,本就是来应劫的。
    天道自有定数,瑶光国主也好,天下共主也罢,布衣也罢,为君为帝为民他都要时刻护佑他,再也不离开一刻了。
    里正见巽泽不以为然,想来这些公子并不关心国家大事,又神秘兮兮的讲来:“你在小院里可能不知道,天下都传开来了,据说上上上个月,天权狼子野心,竟领兵攻我瑶光边境,是我们国主御驾亲征,打得天权那叫一个落花流水,那场大战胜得特别漂亮,连士兵都没折损几个就把天权那些怂货收服得服服帖帖投降了。但不知为何,西域琉璃国竟然冒了出来捡个大便宜,突然就把天权王城给占了。”
    他看着巽泽,“这事儿闹得挺亏,不过天命已降,慕容国主只要顺天应位称帝为天下共主,再把琉璃打出去收复昱照山后天权那片山河,咱们中垣不就正式统一了吗。”
    巽泽不谙世事道:“也许与天权一战只是侥幸胜利,再要对付琉璃恐吃大亏。”
    里正睁大眼睛舞着手:“天命预示慕容国主就该称帝,必然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打琉璃肯定是举手之劳的事。要不然祥瑞兽它为何不降在琉璃,北冥,遖宿等国家,偏降在我瑶光。”
    “天命?”巽泽疑惑,“祥瑞兽?”
    “你没听说过吗?自古天降祥瑞,都预示天下大同,国泰民安,国主打了胜仗之后,我瑶光领土上立马就有麒麟现世,这还不算顺应天命?”
    里正口沫横飞激动起来,“现在大家都在传,上天降下麒麟兽,便是让慕容国主称帝的先兆,因为唯慕容国主称帝才算天下大同。”
    巽泽眼中也有一丝惊色:“麒麟?”
    龙,凤,蛟,兽,麒麟等倒也并非生在天上,诸如修仙练级之地长留山,太华山,昆仑山等神魔洞,兽池中都有,只不过普通人没见过,又信奉祥瑞之说,夸大其词罢了。
    “见过的人说它长着龙鳞和一只角,狼的蹄子,身体像麝鹿,尾巴似龙尾状,身上是彩色的,高大无比,正是《四方记》里记载的麒麟。”
    里正看了眼慕容黎,猛拍大脑,“哎呀,这位公子受伤严重,可不正是需要血菩提那样的神果。”
    灵山没有麒麟,巽泽对麒麟知之甚少,更不知何为血菩提,疑惑的看着里正。
    里正忙道:“相传麒麟血滴在地上,会催生出这种名为血菩提的神果,这种神果有重伤必治的作用,或许对公子的伤能有奇效。”
    慕容黎的伤早就好了,慕容黎不醒并非因为伤,而是……
    但里正言之凿凿,巽泽沉寂的心也有一丝悸动:“这只麒麟现在在什么地方?”
    “听说它跑到青州来了,就在离白水镇不远的楮山上。”
    里正见巽泽眼眸终于有了一些光芒,高兴这条消息有用,叮嘱道,“但瑞兽代表国运,天下昌荣,公子若真要去猎麒麟取它的血,可千万别重伤了它,否则怕是会断国脉。”
    巽泽在沉思着。
    里正又自言自语起来:“不过慕容国主爱民如子,若知道你猎麒麟是为救人,想必也不会怪罪。”
    “我自有分寸,多谢老丈。”巽泽想来,这里正也是位奇人,必然看出他身怀绝技能猎得麒麟血,才不提醒他小心这种猛兽。
    从他们不愿伤麒麟倒看得出来对瑶光国主很是爱戴。
    国主便是国脉,麒麟降世,若真能救醒慕容黎,才真正是天命吉兆。
    *
    第二日,依然运功将养好慕容黎身体后,巽泽背着一柄剑,抱着慕容黎正要去楮山。
    却北风拦了下来:“阁主,里正说的不远也尚有一百里,您是去斩妖兽夺血,若这麒麟凶猛,您还把王上携在身边,打斗过程中如何顾及王上安危?再说一百里路程,更是不宜让王上奔波,您把他放下吧。”
    巽泽眼眸暗了下来,定定的站着。
    他好像心早已死去,只知道不能放开慕容黎,到死都不能放开。
    其实他知道麒麟血也不一定能救慕容黎,百姓说麒麟血滴在地上能催生出血菩提,那也要是有仙气笼罩的灵脉处才能催生出来,平凡之地不灵验的。
    没有灵脉催生血菩提,再多麒麟血都无用。
    但若再没有一份希望寄托,就更撕不开绝望笼罩的阴影。
    “阁主,属下求您把王上留在小院吧,属下誓死替您护着,若阁主需要几日的时间,属下也必然会每日给王上输送功力,不让阁主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北风更多却只想说,阁主,您可不可以息一息?若慕容黎真能醒过来,看到您神气渐颓,眸光全灭,又该是如何心碎。
    先不说每日都要给慕容黎输送功力,巽泽更是以辟谷为由陪慕容黎不吃不喝,偶尔食的东西还是来自那些村民百姓的盛情难却,长此以往,只出不进,仙灵枯竭,他离死也不远了。
    他都不知道他消瘦得快要抱不动慕容黎了。
    北风不敢去想,走完瑶光这一程,甚至走不完瑶光山河,巽泽就会力竭而枯,倒在什么无人问津的山林中,与慕容黎便那么随天地而葬了。
    这不是慕容黎的劫,这是他们玉衡的神的劫。
    曾经有一个传说,毁灭之神痛失挚爱后,曾抱着挚爱的尸体,在人间流放了七年,始终不曾放手。
    那伤痛让天地震撼,诸神惊惧。
    北风不愿他的神变成那样,隐隐然运功,打算拼着一死,也要拦住巽泽,把慕容黎放下来。
    “阁主,暂时放一放,只是暂时的,好不好?”
    巽泽没有看北风一眼,语气也没有丝毫改变:“让开。”
    北风无可奈何,他知道劝不动。
    所以他出剑,第一次以下犯上。
    “得罪了,阁主。”
    剑光冲天而去,随着水波的光,点往巽泽双手胸处的穴道。
    巽泽和平常一样,抬手带起一道灵力,挡在身前。但这一次,劲气还未凝结,竟已完全迸散,也是第一次,无坚不摧的剑气被下属一招就打破。
    鲜血凌乱,染红了满空蓝色流尘。
    这一招,将巽泽逼退回小屋七步。
    他跪在屋内的地板上,依旧将慕容黎紧紧抱着,满面浴血,又吐出郁结在心的许多污血,咳嗽起来几乎无法呼吸。
    北风也大吃一惊,他出招逼巽泽,并未去击要害,更怕巽泽不愿对属下还手,力道都只敢维系七分,哪成想会将阁主击到咳血。
    这在以前,他连阁主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他急忙丢了剑,上前扶住巽泽,惭愧到心中一阵哽痛:“阁主,属下罪该万死。”
    巽泽并没有失败的感觉,只是沉静。沉静到还是不愿放手。
    看巽泽这样,北风突然就恼怒了起来:“阁主,你仙灵溃败,如今的力量连属下都打不过,猎麒麟更是艰难。你执意带着慕容黎去,麒麟发起怒来,如何保护他?你这样会死的,不仅你会死,慕容黎也会死,阁主……”
    “你说的对。”巽泽长舒一口气,“多谢你,把我胸口的这口淤血逼出来。”
    “……”北风,感情他刚才在自我感动?
    巽泽这口淤血吐完,好像突然精神了许多,他把慕容黎放在床上安置好,放开手,郑重的交待北风:“护好本阁主的人。”
    “属下誓死遵命。”劝动了阁主,北风也如释负重般看着巽泽离开的背影,朝空中吹了个口哨。
    立时两条人影闪来。
    北风:“跟着阁主,若有需要,必要保证阁主的安全。”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巽泽放开慕容黎五指转身的时候,慕容黎指尖动了动。
    好像,那双握了他好几个月的温暖突然离开,又令他惶惑起来。
    他努力想拉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