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此时的宴席上，大家都在埋头进食，四个人尴尬地坐着，沉默宛如帘幕披在这张圆桌之上。在咀嚼声都刺耳的晚宴里，人们只是尴尬地看着彼此，寄希望于有人能开口，改变这个氛围。
    越是年长者，越会在这种情况下意识到自己的辈分所带来的义务。只是林家家主林承墨涨红了脸，也不知道从何处开口。苏辰在赴宴之前就和秦乐聊过，林家是隐逸的铸剑师家族，长年以来不和其他三家接触，贸然上门肯定会让林家多有难堪不便之处。可是如今在秦乐看来，这种程度似乎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两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铸剑师的名家夫妇，如今像应试的秀才在达官贵人面前献丑一样，从最开始的几声招呼之后他们夫妻二人就好像从未和他人说过话一样紧张......不仅如此，年过花甲的林承墨越吃越快，他几次向太太程柔抛去求救的目光，但都于事无补。程柔老太太反而是蔑视的瞥了一眼，进而继续为秦乐和苏辰一言不发地斟酒。
    “.......贤侄......”林承墨也不是不能说话，只是对于不熟的人他下意识紧张。巴不得马上跳过寒暄进入正事的阶段。因为他在林琚夺得剑玉之时，就已经料到了南剑双侠的上门，他自己心里早已做好了如意算盘。只是没想到第一步反而是最难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古训反而让这个老人家有些扭扭捏捏，放不开手脚，巴不得自己的儿子此时也在桌边。
    那声“贤侄”声如蚊虫，苏辰完全没听到。他只是礼貌又缓慢的进食着，等待着老者的问询。
    但是秦乐听到了，所以他憋不住了。
    “久闻林家隐逸江湖，铸剑于幽篁之间，修身于一室之内。今日得见，让本公子心生佩服。”
    “噢噢。”像是被秦乐领着一样，林承墨的脑子立刻清醒了过来，从一个畏畏缩缩的老头立马变得容光焕发，“秦公子名声在外，听闻过很多你的趣事和逸闻，想不到如此雅量非凡。”
    “.......”苏辰两人开始客气来客气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程老太太向他点点头，苏辰也是尴尬地笑了笑继续让秦乐发挥。
    “实不相瞒，林二少爷应该把我和他的事情告诉过您了。今日我们便是为了切磋剑技，讨要剑玉而来。不知林二少爷此时人在何处？在下虽被称为南剑双侠，那都是江湖上的人给面子，实际上我就是一个北方来的粗野之人。如此直白地讨要剑玉非我本意，但是确实是为了伟大的事业。还望林家主勿怪，林家主应该不会藏私吧。”
    林承墨相当满意秦乐的样子，顺着他话里的尊敬，也抬高了自己的下巴。秦乐的那份傲然和自信像是传染给了他一样。
    “林家不问江湖事务，是林家自古以来的原则。大难来临之时，林家也是以离世避祸为重。但不问江湖事，江湖事却会问我们。林琚那顽劣小子先前败给秦公子的事情我也只是略有耳闻，未知详细，也不曾声张。想不到他又从符城夺到了一块剑玉。林家本意也不想与剑盟有什么太深刻的关系，苏秦二位少侠此番前来，林家自然不会藏私。”
    苏辰笑中带惊，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脸上绽开了温和的笑靥。
    “但是吧，我们林家上下都是铸剑师出身，也都是习武的剑客。剑玉毕竟是犬子靠武艺夺来的，所以可能我还是想借此机会谈一谈条件......”
    “什么条件呢？”秦乐放下碗筷，苏辰也跟着放下了碗筷。这时不好的回忆涌上了心头，不会又是偷东西吧.......
    “犬子因为最近又造了不少孽，所以被老夫禁足了。说来惭愧，犬子虽剑术不错，但铸剑的技艺却是学了个囫囵吞枣。我和内人年事已高，我家那位大儿子又长期在外不曾归家，我们本家的师傅中又有几个领头的辞行前去投奔江湖盟了，说什么‘我不做剑了！’之类的。所以......”林承墨面色惭愧，程柔伸过手来给他打气。
    苏辰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无法控制了，秦乐甚至都忘记了眨眼。
    “所以可不可以请苏公子，帮忙铸造一把好剑？”林承墨站起身走向一直没又说过一句话的苏辰，微微向苏辰鞠了一躬，“如果事成，一定会让林琚把剑玉交予你的。我们都知道双侠是秉持大义之人，挑战盟主也一定会成为一桩美谈。只是我们林家近期确实需要出一把好剑，这是我和我大儿子的约定，还望苏公子成全。”
    “您客气了！”苏辰连忙起来向林承墨鞠躬，内心也是欢呼雀跃。二人在酒足饭饱之后，被林承墨带着细细欣赏着隐逸在嘉城郊外的林家府邸。
    林家的屋子之所以在嘉城的边陲之上，就是因为他们家中亲自放置了大量的铸剑炉。和其他三家在各地与铁匠铺合作，在各处有铸剑炉的开工不同。林家一直保持着最原始的制式。和林承墨聊到这个，苏辰止不住的眼里放光。
    林承墨告诉苏辰，要打造的这把剑名唤“藻思”。林家大少爷在离家之前，自己曾向他许诺如果他在外的差事寄送给家里的钱达到一定的数目，自己就要亲自设计，并且召集名匠为他打造一把好剑。如今大少爷让林家颇有财力，可自己年事已高，名匠大多投奔江湖盟而去，所以才麻烦苏辰来协助锻造。
    苏辰看着这一片陈列工整的铸剑炉，和一群和蔼可亲，分工明确的师傅们，内心沉睡的美好回忆又被唤醒了起来。冲天的火光带来了无边的温暖，流动的水池为蒸腾而上的青烟消散着热气。精美的图纸上构想着充满巧思的蓝图，剑上的各种细节被勾勒出了理想的色彩。
    “苏公子请看，这里要把剑脊放在剑的中间。”林承墨有些兴奋，看到苏辰流露出如此热诚的表情，一改先前的瑟缩，拉开一张破烂的桌子就开始和苏辰讨论剑样。
    “这种材质放在中间的话，会影响实用性，难道这是一把观赏用的短剑吗？话说回来，我还没有做过短剑。”苏辰也拿着指头在上面一一点过。
    “贤侄放心。虽然林家不与其他三家交流，但是其他三家的事情，我们还是有所耳闻的。苏家的轻剑其实在制式上与我们林家最为相近，贤侄只需要出些许力协助剩下的师傅就行。噢你看这里，应该加上火焰边纹。”
    “此处改为波浪形的浮雕更好吧，可以展现剑的高雅风气。”
    “！！！”林承墨竖起了大拇指，脸上喜笑颜开“贤侄读的书肯定比我多。”
    “这里的毛皮和铁片需要多重的？如果是草花镂空雕刻的话，黑檀木在嘉城应该是没有的吧？”
    秦乐尴尬地看着两人聊得热火朝天，一时插不进什么话。其实秦乐心里是有些不满的，因为帮忙铸剑只会拖慢他们的行程，甚至还不如直接去打一架。但是看到苏辰如此热忱的眼眸，他为这份美丽只能放弃自己的一时反骨。
    只是插不上话，还是让他心里有些孩子气般的烦躁。
    苏辰答应林承墨明儿一早就去帮忙购置一些装饰用的小材料，然后又跑去和师傅们交流做工进度。月色渐沉，到了好梦的时间，苏辰伸着懒腰和秦乐一起走向客房。在月光照到秦乐有些气鼓鼓的脸时，苏辰才惊觉自己好像有些冷落了爱人。
    “没生气吧？”苏辰趁着没人，挽住秦乐的胳膊，柔声细语地说到。
    “那倒没有，我就喜欢你这么认真的样子。不过确实又有一些，因为我喜欢观赏你，也喜欢独占你。”秦乐撅着嘴。
    “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
    “有！但也没有。”
    “哈哈哈哈。”苏辰点点头，捏了一把秦乐的胳膊，眼神幽幽，望着秦乐出神“我知道，我也最爱你了。”
    月光跟随着脚步上了阶梯，如水的银华在二人的足下剪开燕雀的尾形。
    “你放心。我不会忘记我们该做的事情的。我喜欢铸剑，也喜欢剑，也喜欢剑术。但是正因为如此，心底的恨才会一直让我的血液沸腾。只要我记得这份沸腾的感觉，就不会过于贪恋以前的乐趣。毕竟我是为了复仇才一路走到这里的。”苏辰在月光下仰头，白光从他的鼻尖滑过，阴影和秦乐的目光一起把他的容颜一分为二。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当然知道你什么样人，不会担心这个。我担心的是其他事情。”秦乐罕见的有些害羞的样子。
    “嗯？什么事情？”
    “太奇怪了。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秦乐吐了吐舌头，像是为他这番话做前奏一样，“这个家族居然父母双全，而且真的有在好好铸剑。要不是他邀请你帮忙铸剑，我都快忘了你是个铸剑师了，我一直只记得你是个剑客哈哈哈哈哈。”
    “.......”此时苏辰的笑容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笑意。
    看起来气氛缓和得并不成功，秦乐打算偷亲一口苏辰蒙混过关，结果额头上又生生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