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八方通简单讲述了惨案当晚的经过之后，二人心头同时浮上了万千情绪。仿佛有鲠在喉的悲伤最终还是在苏辰的脊背上生长出了苦寒的痛楚，两人彼此眼神交汇，既有真相大白的如释重负，更有一决生死的酣然气魄。
    八方通看着苏辰是如此坚定且平静，忍不住问到。
    “方千明杀人甚至是没有理由的，想不到你竟然听罢丝毫没有失态，依然坐怀不乱。此等定力世间罕有，老夫佩服啊。”
    苏辰也并非毫无波澜，只是太多情绪在心头一时间化不开，最终复仇的光亮，终于照进了这场寻玉的征途中。但方千明的动机一事，苏辰确实认为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并不会改变什么。况且.......
    “况且我这一路上见过的生死太多了，我已经不会被这种事动摇了。为了一己私欲也好，为了所谓大道公义也罢。死者不会复苏，血海深仇需要亲手报复。也许以前的我定然会慌乱哭泣，甚至不知所措，怀疑人生。但一路上我已经成长了，无论是剑术还是自己的心境。”苏辰再次看向秦乐，给予了一个充满温柔爱意的目光，“而且我身边还有全天下最好的友人，导师，伴侣。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不错，南剑双侠名不虚传。若真能做到如此天功，想必天机会一定会世世代代传颂你们的美名。但倘若事败身死，也请不要怪罪天机会，会把这份遗憾传递下去。”八方通又慢捋胡须，微睁着眼说起，“方千明此人，表面上大义凛然，内里实则自私狂妄。说是剑盟盟主，实则除了天下第一这个名头，他什么都不追求。因为始终无法赶超叶公子，他为了泄愤，对无数江湖人士痛下杀手。除了最有名声的苏家，他数年前还屠杀过一个秘密传承匕首武学的村落，名为钟家村。钟家村四十几口人悉数被杀，除了一个幸免的小女孩钟小南以外全部惨死。方千明的两位护法当中有一位名为林琼的剑客，此人乃是短剑林家的大公子，但江湖上罕有人知他为盟主做事。大大小小的屠杀都由他进行善后，若不是南剑惨案中突然杀出了一个柳令月，可能连我都会被骗过去。”
    “林琼？钟家村？”秦乐和苏辰瞠目结舌。
    “柳令月利用南剑惨案的真相短暂地胁迫过方千明让位，终日心慌的方千明选择杀死了林琼。方千明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上，柳令月还留了一个后手。”八方通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后手？什么后手？”二人赶忙再次凑近了过去。
    “这个我们放在后面再说，我先卖个关子。先说你们二人吧，就算苏公子武功突飞猛进，单凭剑法之利，恐怕也很难撼动这个庞大的剑盟。但事情出现了转机，这个转机就是......”
    “江湖盟。”秦乐接过话茬，“没有人会想到柳文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把江湖盟经营得如此之好，甚至现在就向剑盟宣战了。”
    “秦公子所言极是，但你还没有说到最关键的一件事上来。”八方通再次露出了神秘莫测的微笑，“苏公子可知，为何方千明要留你一命吗？”
    “因为我失忆了？”
    “不仅是因为你失忆了，而且你还想寻找剑玉。作为盟主，不可能无理由地强行回收剑玉，他一开始就是打算让你收集剑玉，最后再抢走剑玉，用来找我换取无霜剑的消息。上次天机问答时，他和峨嵋派掌门各拿一半的紫金炉向我问询，天下最强的兵器是什么，我也如实奉告，那便是无霜剑。为了击败叶公子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从那以后他时常发了疯一样寻找无霜剑。在他眼中，找到无霜剑击败叶公子才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事，一个失忆的，从未看见过他正脸的小小剑客，他怎么会放在眼里呢？”
    “原来如此，难怪以往收集剑玉最多到第三块。而此番剑玉之旅程，却没有多少来自剑盟的阻力。”苏辰出神地喃喃自语着。
    “那为何没来？”秦乐被这个老头钓足了胃口，恨不得抓起他的肩膀把话一次性摇出来。
    “那就是我要说的后手了。因为方千明，杀死了钟家村最后死里逃生的钟小南。”八方通平静地说着让两人莫名其妙的话。
    “他这个畜生杀的人那么多，杀死一个曾经逃出生天的钟小南，为何说是柳令月的后手？这和转机又有什么......啊？？？啊？？？”秦乐恍然大悟，连拍大腿。
    苏辰还是一头雾水，看看八方通又看向秦乐。
    “钟小南，就是夏玉。她是主动找上方千明，自愿让方千明杀死的。而方千明杀死钟小南之前就已经杀死了林琼，所以没有好手帮助他毁尸灭迹。所以这个事情已经暴露了，他才躲在剑盟里，不敢直接抢夺剑玉。”秦乐发出惊呼，“原来这个伏笔在这里！”
    苏辰也猛然想起祝凌所言，如今剑盟是付一寒在发号施令。方千明如此卑劣小人，早已躲在盟内，恐惧着自己的名声跌入谷底。
    “不错。就是如此，甚至还有更妙一些。这个钟小南真是一个奇人，她和柳令月麾下的智囊才子推算好了盟主让渡之时，方千明的藏身之所。主动送死的同时，在方千明所处的凉亭对面的山谷道里安排好了一群小孩子。让那群小孩子做了方千明杀人的目击证人，在方千明杀人之后又四散逃开，利用山谷的回声给了方千明一种被窥视又不见人影的怀疑。没了林琼那种心思缜密，处事冷静之辈，这个事情要传开是迟早的事。方千明早就慌不择路，躲在剑盟里像只阴沟里的老鼠，成天闭目塞听，畏缩地祈祷着。”
    “那为何自己要死？直接散播流言不是更好吗？”秦乐疑惑道。
    “因为她真正要复仇的是方千明，只有方千明真的杀了她，才会陷入恐惧，才能对他诛心。倘若只是流言，以方千明正常情况下的手腕早就四散而去。只是方千明这个狗东西没有想到，世上还有一只像我一样的鬼，在死死地盯着他，哪怕复出自己的生命，也要对他致命一击。”苏辰平静地叙述着钟小南的内心，他只要设身处地稍微思考一下，就能摸清那个只有几面之缘，和自己有着同一个敌人的女子，她游荡在这世间最后的心愿。
    “是的，她利用了方千明内心的卑劣。方千明纵使有挪移天地之神功，他也只是一个贪生怕死，贪图虚名，被欲望遮蔽了双眼的无耻鼠辈。而且钟小南设定的时限刚好到了，你们在嘉城夺玉时，几个小孩子们还是遵守着诺言闭口不谈。可如今，他们已经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走街串巷地告诉了所有大人，在我们策马赶往禹城的时候，关于方千明的传言就已经传开了。这下更加让江湖盟获得了天下助力，适逢这个完美的时机，我才将这一切告诉你。”八方通笑意吟吟，“如今天时地利人和皆在，你们要赶往传奇篇章的最后一场大戏了。外有江湖盟助力，内有钟小南诛心，身旁有名侠在侧，如今你马上也要，手握那把至强之剑了。”
    就好像是契合着八方通的言语一般，小方通刚好试出了正确的旋转。随着一声嘎吱的巨响，沾满青灰的沉重石门缓缓打开，八方通领着众人走向了这一片金光梦乡中。
    ..........
    没人知道，崔颐是如何做到的。在百年前，他用那双巧夺天工的手，在水底建造出了一座巨大的富丽堂皇的宝藏室。墙壁上的浮雕精致如生，天顶陈旧的悬灯仿如晚星，即便是如此破败萧条的古旧颜色中，也不能看出这座宝藏室曾有过多么光荣艳丽，盛世浮华的景象。巨大的石窟内有着如此广袤的居室，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但更让人心生疑惑的不止这些，四周长条形的凹槽里仅剩下几枚残损的钱币，地板上的裂痕代表着这里有过无数沉重的古物，但现如今都被搬空。而室内正中央，更是出现了让众人屏住呼吸的宝藏。
    金光灿灿，夺目动人，但是并非遇雪而融的天下第一剑。
    坐落在正中央的是两个摆出奇异姿势的金人，纯粹用黄金打造的人像。即使不细看，秦乐也能窥探出其中价值，以及这过于鬼斧神工的功底。猛然间，秦乐想起了一切，苏辰也跟着醒悟过来，两人张着嘴巴，再次交换了内心所想。往昔二人的闲碎会议再度浮现在眼前。
    ————“我小时候曾靠着叔叔去皇宫里参观过，里面就有一面宫墙上有着用墨笔书写的《过秦论》。全文的最后是‘崔颐 书’。据叔叔所言，那面墙上的书法是高祖要求保留下来的，至今没有人敢妄动。”
    ————不过我还是得向你道歉，因为那十二个，我早已拿走了十个，为了完成我父母的悲愿，那些钱财是必不可少的。至于最后两个，我留在原处了，说不定像你这般强运之人，有缘可以得到。
    “难怪柳令月有旷世巨财，原来是从这里得到的。”秦乐细语着，“‘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这就是在宫墙之上，崔颐留给高祖皇帝最后的暗语。可惜他没能领悟，或者是参透得过深，曲解了这个字面义。”
    “真是人间奇男子，这个崔颐。”苏辰也连连感叹。
    八方通却不可置信地惊叫了起来，眼前的荣华富贵丝毫吸引不了他，平复不了他内心巨大的悲愤。他扯着自己的胡须发了狂一样的尖叫了起来。
    “你到底在哪里啊无霜剑！你到底在哪里啊！崔颐祖师，为何要，为何要这般折磨我这把老骨头啊！”被金色光芒刺激到的八方通吐出了一口壮烈的鲜血，仰面栽倒在了地上。三人连忙扶起，却只听到他奄奄一息的自语。
    “天机不可泄露吗？咳咳，最终我也没能为故事添上一笔啊。咳咳咳。”陷入疯癫的八方通克制不住的狂笑了起来，他曾是多么笃信自己的判断，如此的刺激就有多么强烈。在持续不断，众人压抑不住的癫狂之后他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昏厥当中。
    三人惋惜地看着八方通，却不知道说出什么话来才好。
    小方通首先开口，为养父的丑态向秦苏二人道歉，再是深深鞠了一躬。
    “抱歉，还是没能用无霜剑助你一臂之力。天机会自诩无所不知，如今真是作茧自缚。”
    苏辰坦然一笑，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不需要无霜剑了。”他握着秦乐的手，毫不避嫌地向小方通和倒地地八方通同样鞠躬行礼。随后他坦荡坚定，言辞真切地再度开口。
    “我已经拥有了，真正的天下无双。”